我想我是否还能忆起一个农人的生活。
清晨的仔鸡已犁开黎明,来不及擦把脸,我们黑胡茬的父亲已来到田垄里。熹微的霞光中,看庄稼是否已长高,袅袅的烟管升起收获的遐思。
我们的母亲在灶光中,在锅碗瓢盆的歌唱里,为孩子做着甜美的早餐。
太阳朗照,父亲赤裸双足,铁耙和锄头拓开岁月。周身散发的汗气与泥土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在布谷鸟一年又一年的叫唤中,倾听种子的发芽、抽穗和拔节。那种劳作的欢快、充实与生机勃勃,那种对泥土、美酒、谷子与女人的热望,那种在风雨荫翳里的生生不息,让我俯首低眉,感恩洒泪。
我们的母亲打开道道栅门,让鸡鸭奔跑,羊儿欢叫,在青葱的菜畦里,眺望白云、远村,并美丽地怀孕。
在这个季节,当我穿过街道、车站,穿过横幅扎彩、酒肆的红地毯回到乡村。绕过情爱的葡萄园,我想我是否还是一个农人的儿子,懂得辛劳、忍让、奋进,懂得珍惜节俭、恩怨怼仇,懂得正直、慷慨与大度……
落日楼头,断雁声里,榆钱叶落满我的脚趾。余晖的消散里,我看见在孩子与老人之间,有一种神秘的光芒在传递,比哀歌更明亮,比谚语更古老,比黑夜更沉痛。谁能领喻,我登垄之意?
我想还是把我种成一棵竹子吧!在乡村随便哪个角落,凿开我的躯体,让二十八个圆孔于风中吹奏。江南的魂魄缭绕其中,悠扬、清脆,不绝如缕,在眸子与眸子之间,波动每一个明亮的湖泊。
我想还是把我抟城泥土吧!做成一只硕大的陶罐吧!煎熬、煅烧,质地坚硬,粗糙的肤上饰着古老的线条。让那少女的手擎起我,让那智慧的头颅顶起我。到那柳枝掩映的井边,到那河埠驻守的湖边,去盛满爱情,盛满生命迷醉的醇宴。
徐惠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