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一片山水,不需要什么理由,说走就走。
沿着一条溪涧艰难跋涉。灌木丛将溪涧旁边的路挤得仄仄的,且有砾石遍布,怎么也想不通大山深处居然还住着人家。大大小小的石头霸占着溪涧,石头又被霸道的菖蒲包围着,直把溪流逼得只能腾挪跳跃了。溪水也就遮遮掩掩,时而在石头上漫溢,时而在石头下倾泻,时而只见石头不见溪,时而汇成一个小石潭,时而又跌下一堵石头坎。水被劈开、肢解、揉碎、重重甩下,层层挤压,依然还是水,笑闹着、欢唱着,向着山外,朝着远方,无忧无虑地淙淙流淌。以柔克刚,以无形幻有形,以无限化有限,上善若水,处处相平。
友人说,去看的是跌水壁。我未解深意,也未问起,只是高一脚低一脚地跟在他们的身后,怕被甩了。把婆娑的枝叶拂开,缓缓前行,随着小路的愈加陡峭,溪声的分贝也逐渐加大。谷幽涧深,抬头望山而山不见顶,低头看水而水在石下,一行人仿佛被遗落、被抛弃,与溪流、与自己,在捉迷藏。再往前走,溪声更大,竟是轰鸣在耳、如雷贯耳了。手脚并用地几爬几拐,过了一个山嘴儿,眼前豁然一亮,却见一挂雪白的溪流从高处的断崖纵身一跃!我尖叫起来,这不是瀑布吗?这不是我平生第一次见过的瀑布吗?它曾在书本上,在字典里,在照片中,而今它就在眼前,以势不可挡的万马奔腾的惊艳撞击着我的眼眸。空中漫舞着细细柔柔的水珠,把我的头发濡湿,脸颊、脖颈也沁凉沁凉的。瀑布与我,因为一粒水珠,而有了关联。
友人淡淡一笑,平静地说,这就是跌水壁,乡人都叫它跌水壁。
转而一想,跌水壁,也没错呀,那无拘无束的水,那激情澎湃的水,那倨傲不羁的水,飞流直下,永不回头,不正是无穷无尽的水跌下来,再跌下来吗?断崖式的落差,猛虎下山的气势,都涵盖在一个“跌”字里面了。见过被囚禁被圈养的水,但有谁见过被囚禁被圈养的瀑布吗?
跌水、瀑布,就在那儿,与我不期而遇,以亘古不变的姿势迎迓着山外的不速之客。其高冷,其天马行空的潇洒,其义无反顾的奔腾,彰显着水的高贵与雄性。那是天上的水,那是唐诗宋词中的水,那是李太白吟咏的水,来自未知的来处,去往未知的去处。而其就在这一片寻常的陌生的山野,山野没有名字,溪涧没有名字,瀑布没有名字,寂寞没有名字。这很好,不受待见,无有镁光灯的聚焦,甚至连名字都没有,这挂瀑布,这片跌水,才保持着纯粹的野性、原生的秘境。
竟然真有一户人家,矮矮的土墙,黑黑的瓦檐,像鸟的巢穴码在那里,一缕炊烟在屋脊上缭绕,想必有鸡鸣的,有犬吠的,都淹没在这飞瀑的咆哮声了。远远相望,那栋屋舍与苍山为邻,与瀑布为邻,白云就擦着山巅,我想喊上一嗓子,又恐惊天上神仙。
转眼许多年过去了,我见过了更多的瀑布,庐山的、黄果树的、井冈山的,却似乎都不及青春年少时撞见的那挂没有名字的野瀑跌水壁直抵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