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里植树是一种习惯。
这个习惯源自我的父亲,他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回村里的小学任教,那时候学校只有孤零零的两层教室和偌大一片泥土地,连座围墙和大门都没有。父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托村支书从林场要来一捆树苗,杨树、杉树、芒果树、龙眼树……整整齐齐地驻扎在校舍周边,宛如一列列士兵守护着学校。
父亲对植树的时间颇有讲究,阳春三月,大地回暖,泥土松动湿润,必须赶在惊蛰后的第一场春雨之前,给树苗安好家。“水汽上树,最是移栽时。”他常常叮嘱我们,莫要错过植树时节:“人偷懒一时,树耽误一年。”后来,每当他上门劝说逃学的孩子重返校园、莫辜负青春好时光,我脑海里总浮现出这句话。
时间过了一年又一年,无论是房前屋后、田间地埂,还是无主荒地,父亲都能找到合适的树苗栽种,哪怕山坡上的石头缝里,也能栽下一棵落叶松,他坚信只要有泥土、水分和空气,树苗就会向下扎根、向上生长、世代常青。他对树木的秉性和用途了如指掌,柳杉、刺杉、松树可用于建房搭梁;芒果树耐修剪、干皮不怕晒,是行道树的不二选择;小叶桉树生长周期短用于造纸原料……有时我会觉得父亲是天生的植物学家,他不仅把孔夫子的“有类施教”用在了课堂,也用在了田野。
以前生活条件比较艰苦,父亲栽下的枇杷、葡萄等水果便成了我童年最美味的食物。那些果实里的种子,我仔细地收藏起来,包裹在潮湿的棉布里,等待它破口发芽,再寻几处空置的泥地种下。等幼苗抽枝发叶,长到两尺左右高,父亲则会把它们移栽到田里,他告诉我:“播籽的果苗,要经过嫁接才能结出好吃的果实。树和人一样,要服水土。”
当小树长成大树,大树成为可用之材,学校已翻新数次,村里新楼房越来越多,山上的植被覆盖率越来越高,父亲也从教师岗位上退休了,但是每年植树节这个特别的日子,他还是要上山植树。
父亲植树的态度也是一丝不苟的。有一次,我跟着他走了很远的山路,既挖坑又提水,有点疲惫了,栽下的树苗歪歪斜斜不甚整齐,父亲左看右看,皱着眉头一声不吭,把刚栽下的树苗又挖出来重新种了一遍。回家路上,他语重心长地说:“好苗子种歪了,可能就长不成好材料。你说,是要怪树苗子呢,还是怪种树的人?”彼时,我也已为人师表,听到父亲这样说,感到羞愧难当。
一夜春风来,又到植树时。漫山遍野都是一幕幕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胸前戴着鲜艳红领巾的孩子们,在一片青绿中格外耀眼,他们宛如一棵棵茁壮成长的小树苗,在大地上写满了新生的诗篇。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种下一棵树就是种下一份希望。
叶森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