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的后山有三个山窝。中间的山窝是我们儿时的乐园,比诸鲁迅先生百草园的乐趣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初春时节,我们喜欢来这里采摘鲜嫩的艾叶做艾草粑,透着药香的艾叶粑,让整个季节里都弥漫着艾草独特的清香。布谷啼唱,春意渐深,瓜种萌芽,茶叶抽芽,我们跟随祖母采摘明前茶,揉制熏干,一年到头氤氲着新茶的馨香。
蜜蜂与蝴蝶从淡雅的花丛翩跹飞过,树莓在季节深处慢慢成熟,茶耳和茶包偶尔也能在油茶树新抽的嫩芽丛中寻觅得到。
一场梅雨过后,山坡上的杨梅由青转黄,由黄转红,酸甜可口。时至仲夏,瓜熟蒂落,山窝里弥漫着瓜果的香气,那带刺的黄瓜,金黄的香瓜,引人垂涎。秋风乍起,催熟了满山的板栗。带刺的栗球裂开露出了红褐色油光闪亮的果实,只待一阵风拂过,板栗便掉落于地,一听见风声,我们便拔腿跑往后山,从遍地落叶中捡拾板栗。
落叶凋零,冬草枯黄,我们随父母到山窝挖红薯,摘野藠头。红薯切成片,在热水里焯过,然后放在晒垫上晾晒成又硬又艮的客家红薯片,年前再制成黄灿灿的炸薯片,在焯过红薯片的水中加入一些麦芽或幼嫩的禾穗大火熬制,便能将其熬成甜腻腻的红薯糖;或是把红薯刨成丝,然后放在一个特制的木桶里用清水浸泡数天,待到红薯中的淀粉沉淀在桶底后,再将红薯丝晒制成干,若是禾苗歉收,则将红薯丝和稻米一起蒸制成甜丝丝的红薯丝饭。将淀粉晒干,研碎,可以做成红薯粉条、玉兰片、米面、折皮(米面和折皮系客家名称)。
野藠头别名沙葱、麦葱、山葱,它的茎细而圆。野藠头有开白花、黄花、紫花三种,结的果实像小葱头一样大,其中紫色葱花味道最好,是极佳的素食调味品。它外形有点类似葱,比藠头香。据《本草纲目》载,藠头具有消食除腻、健胃减肥美容、防癌强体的功效,被誉为“菜中灵芝”。用野藠头制作的最经典的菜肴莫过于野藠头炒蛋,在以往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无疑是穷人家的美味山珍。
闲暇时,我带着女儿又来到了山窝窝,只为寻找野藠头。山窝在我日益开阔的视野中变得越发狭窄,邻人已然很少来这里种菜了,一则山路逼仄,二则没有水源。但是,那几块尚未荒废的地里的青菜却长势喜人。我们在山边荆棘丛中寻觅到了一些野藠头,没有肥沃的土壤,它们依然郁郁青青。两个小孩在山窝里一边采摘藠头,一边打闹嬉戏,欢快的笑声响彻了整个山窝。
摘掉枯黄的叶子和根须,经过精心挑拣,野藠头显得分外青绿。将野藠头洗净切碎,鸡蛋打放碗中搅动、加盐;锅中放油,油热后倒入野藠头翻炒加盐;将蛋液倒入锅中,与野藠头炒至淡黄色时铲起。夹起一块,放入口中,野藠头的清香触碰味蕾,一番挑逗,唇齿留香,遥远的记忆倏忽被点亮,儿时的味道,儿时的感触,自是妙不可言。
时间是食物的挚友,时间也是食物的死敌。对我来说,野藠头炒蛋,不仅仅是一种食物,而且是被保存在岁月之中的生活和记忆,永远也难以忘怀。
刘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