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池学院校园里的桃花摇曳生姿。
粤西一带正处于百花含羞柳含烟的大好时节,突然间斜风细雨作春寒,仿佛回到了天凝地闭的腊月。冷意从头顶和耳廓出发,反复冲锋,击溃多重防线,直抵路人肌肤,浸入骨髓。
北方,不计其数的树木光秃着身子,庄严肃立,欲把风刀挡住。从天而降的飞雪挥舞着冰凉凉的翅膀,轻盈而优雅,飘飘荡荡,洁白了苍茫大地,纯净了烟火人间。八桂大地,太阳悄悄躲进厚厚的云层,沦为叆叇深处的看客,偶尔露面,散发的光线也懒洋洋的,完全丧失了平常的伟力。凝眸远眺,灰蒙蒙的虚空回想起晴日的热烈、开阔和舒爽,想着,念着,脸色愈加阴沉。
我客居廿余载的宜州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但相距热带地区不远。进入春天,大多数日子惠风和畅,抬头可见蓝天白云,需要细品,才能捕捉到冬的痕迹。今年,过完雨水节气,这里还艳阳高照,最高气温达30余度,孰料春寒不期而至,气温猛降20几度,连年轻力壮的小伙都被迫翻箱倒柜,重拾冬装,稀疏的蛙鼓和翩跹的蝴蝶再度销声匿迹。
春寒持续了多个星期,气温终于小幅回升。3月1日下午,和几位同伴从调研的乡村返程。16时许,我在城郊独自下车,准备徒步回家,跟试图缓缓离去的斜风细雨好好亲近一番。
走着走着,我就到了熟稔的梯田附近。10多年前,这里还种着一大片水稻。深秋时节,田畴宛如层层叠叠的金黄阶梯,一级一级向上延伸,美不胜收。次年惊蛰前后,梯田里多半有大群优哉游哉的老牛,不慌不忙啃食瘦瘦的稻茬、探头探脑的草芽以及暖融融的春光。牙齿磨来磨去,发出串串轻响,与断断续续的山歌应和,织成一曲“河”味十足的交响乐。
那些梯田不属于基本农田保护区,因为严重缺水,后来渐被桑树、柑橘、油茶之类的经济林覆盖,只剩沧桑的田埂还在痴痴坚守,希冀打动偶尔光顾的主人,留住天降甘霖,重拾稻花馨香。令田埂欣慰的是,身处春寒逆境,那些个头不高的柑橘树、油茶树并未垂头丧气,反而傲然兀立,绿幽幽的叶片荡漾着不屈的光辉,宛若在向整个寒潮发出无声的挑战。
梯田最下方,建有一家规模不小的锯木厂。正如元代诗人郯韶所写:“十日春寒早闭门,风风雨雨怕黄昏。”受春寒影响,才17时许,锯木厂就关了门,本地工人早早回归温暖的家。厂房前的空坪里,两名操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子烤着柴火,竞相炫耀自家的婆娘,声音大得吓人,脸上堆满傲娇的笑容。曾听一位女性朋友说:“离开家乡,心心念念惦记留守老婆的男人一定是好男人。”也是,在这个快餐式婚姻愈来愈盛行的社会,嘴里和心里永远装着另一半,不离不弃,是多么平凡而可贵的品质啊!顿时,一种名为敬意的非物质从我心底油然而生,氤氲开来,直至填满整个身躯。
不知不觉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脚板和背脊沁出微汗,将在身体四周徘徊的寒气彻底驱散。我停止前进,做了几次深呼吸。快速流动的空气里,依旧盈满冷飕飕的气息,阴寒背后隐藏着明媚、芳香、温馨等褒义词。拐进主街,车流依旧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街道两旁,林荫树依旧葱茏蓊郁,欣欣向荣。宋代陆游《春寒》诗云:“云归翠窦初收雨,人清怕寒懒出门。”可是,宽阔的行道上,我分明瞧见了许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脚步从容而坚决。看来,在这个奋进的新时代,似乎没有谁会被春寒吓住。
穿城而过的龙江,水面微波粼粼,怪石林立,固守着亘古的淡泊、豁达与澄碧。岸边那几株高大的常绿乔木,一些黄黄绿绿的叶子挣脱虬枝的束缚,跌跌撞撞,毅然决然,扑向清波的怀抱。这一扑,它们内心的喜怒哀乐全部宣告放下,任流淌的时光缓缓湮灭。碧竹森森,随风摇曳,飒飒的声音不时惊起三两只小鸟,扑棱几声,混入翠色无处寻。
走进栖身的河池学院,路经桃李园,我看见无数朵火焰般璀璨的桃花,朝几树雪白的梨花会心一笑,继续绽放嫣红的光芒。有桃夭李艳的加持,被春寒笼罩的校园熠熠生辉,仿佛增添了不少亮色,增添了几许温情,增添了无限希望。我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到家,妻子却心有灵犀,刚煮好大壶姜茶。打开家门,倒上一杯,我轻啜两口,一股香喷喷的暖流涌入胃中,寒意尽祛,倍感满足、舒适和甜蜜。
春华秋实,夏炽冬雪,这是难以逆转的自然规律。倘有春寒作乱,就可能产生农作物冻害,引发流感、气管炎、腮腺炎等疾病。但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在春天,遭遇凄风苦雨,勇敢面对,绝不逃避,你才能发现,眼前的景物,眼前的那些人,都显得更加美丽,值得我们格外珍惜。
贺卫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