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次次仰望垂杨,在斑鸠“咕咕,咕咕”鸣叫的中午,我仰头凝望空中垂杨国画般的枝条,它以瓦蓝的天空为背景,在大地上站成独特的风景。
记得甲辰年正月初八,我回出生地祝贺侄儿新婚之喜。与以往一样,我随意漫步在那块烙印我童年和少年梦想与寂寞的土地上,在一片厂房院墙外,有一口40年前曾是湾里人“水缸”,如今填满建筑砖沙泥渣、已经废弃的塘堰,低凹处有脚背深的积水,这儿生活着一窝垂杨,我数了一下,有10余棵吧,一根根泛着绿意的枝杈从皴裂的躯干旁逸斜出,然后垂下,那些如丝的枝条儿上,冒出了芽儿,有的开了一片,有的开了两片,嫩得像是吹出一口气就要融化,一旁的工业厂房屋顶和地上背阴处,还有来不及融化的积雪,我的心弦颤动了一下,似乎感觉脚下潮湿的泥土被什么东西拱动着。每次泥土苏醒,垂杨总是最新报告春的消息。
我一直没有忘记,父亲的父亲在世时,我家三间土墙黑瓦的老屋子前后,最多的是垂杨。祖父说,它的苗不用花钱买。事实上,彼时连买盐都要盯着那只芦花老母鸡下蛋,然后捧着热乎乎的蛋去大队供销社换回盐、火柴,哪里有钱买树苗呢?祖父直接从垂杨躯干上砍下大拇指粗的枝条,插入松软的泥土。不用浇水,不用施肥,哪怕整个春天里不下一滴雨,这些枝条一个星期就冒出密密麻麻的叶子。清明节后,燕子展着剪刀般的尾巴,飞翔在巷口寻找旧家。垂杨就开花了,小小的花儿云朵似的轻柔,白白的,在空中飞翔,给人以温暖和浪漫。有句话说,杨树开花,毫无结果。我想,这个“果”指的是能吃、能喝或能用的东西吧,是实用之“用”。我倒是觉得,这好比太阳和月亮,这世界设若没有太阳肯定不行,那么月亮是不是可以不要呢?答案无疑是否定的。如此一想,杨花至少是月亮,在身边不可或缺。因此,我祖父栽下众多垂杨,除了把垂杨当“月亮”以外,更重要的是它们有“太阳”的作用。垂杨长到3年,一棵棵树都有碗口粗,可以用来维修瓦房时替换发黑已近朽坏的檩条,也可以用来搭建储放农具和喂养耕牛的棚子。再不成“器”,也是乡村庄稼人上好的柴火,烧出的菜、饭足以慰藉庄稼人的食欲。
以我近几年的观察,一年365天中,垂杨只有不到60天是枯叶期,也就是说,大约300天它向人间展示的是蓬勃生机、是绿意盎然。它的根须发达,主根垂直伸向泥土深处,仿佛是要去握住大地的心脏,其他的根须纵横交织,在泥土下四通八达,吸取养分。用现在的话说:它发达的根系与大地的根系同频共振。
垂杨应该是这块土地上的原居民。这可以从古诗词中看出,千年前的古人,甚至赋予它过多的离愁别绪。大自然每一块土地都有它独特的植物,它们与土地,就像赤子和母亲,是互相依赖彼此怜惜的。我忽然觉得,我的祖辈酷爱垂杨,除了它拥有“太阳”的功能,还有广泛的应用价值,只是他们在粗糙的日子里,未及品味。
作者:易格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