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那年,我被分到昭平县樟木林镇一所偏远的村级小学——樟村村小学。
第一次看到樟村村这个名字时,我以为是我眼花了,确认不是眼花之后,就以为是打印错了。
“天黑看星星,半夜听狗叫。”这是我来到樟村村第一天晚上,在床上辗转难眠时想到的一句话。它太偏僻了,就在山脚下,离公路都很远,更别提到镇上了。我曾尝试过从镇上走到学校,走了大概两个小时。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连续走过这么远的路。
报到那天,下着大雨,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沉郁。我得知另外两位老师也被分到樟村村小学,大家都哀叹自己的运气差。特别是看到开着老款的吉利小汽车来接我们的贝校长,我对接下来的日子更加灰心。他卷着裤脚,穿着一双沾着黄泥的鞋子,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我和另外两位老师相互对视几眼,默默不语。
后来我们才得知,大雨把山岭冲垮了,堵住了通往学校的路。贝校长来接我们之前和村里的杨支书一直在挖泥拓路。路都不通,网络那就更不用谈了。
我安慰自己,既然都来了,就暂且当是来支教吧。可是没有网络的生活实在闲得慌。那就看书吧。那两年,我看了很多书,《白鹿原》《拿破仑传》《苏东坡传》等,凡是大学老师在课堂上提到过的书,都买来看。后来我开始尝试写小说,没想到越写越入迷。原本浮躁不安的心,在读书写作的过程中沉静了下来。于是,我开始认真地观察起了这个地方。
起初,我以为这个地方种了很多樟树,才叫樟村村。然而不是,樟树没见到几棵,李子树和松树倒是随处可见。李子树二三月份开花,那时漫山遍野都被浸染成白色,断断续续地绵延到公路边。听说我离开的第二年,李子树被砍掉,村民改种砂糖橘了。但是那些年美丽的景色,已深深地印烙在我的脑海里。
学校围墙外面的土坪上种着一棵松树。学生放学之后,我就会去那里静坐,花上两三个小时,构思小说情节。因为初学写作,时常陷入瓶颈,实在急得抓耳挠腮时,就会在松树上捶几拳。前年,偶然间听闻学校扩建,围墙被推倒了。我想那棵陪了我两年的松树,大概也未能幸免。
唯一通往村外的水泥村道,就在土坪的下方,这也是我喜欢在这里静坐的原因。一旦我的情绪低迷困顿,就会观察这条路。路沿山岭而建,看起来细长而又曲折。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两百米外的陡坡;有雾的时候,连十米的距离都看不清。有一天早上起了大雾,村道在雾里若隐若现。我心血来潮就冲进了雾里,拼命地奔跑,跑得气喘吁吁,转身才发现连学校也消失在了雾里。
村子不大,只有几个寨子,姓氏也不多,有雷姓、杨姓、叶姓和贝姓。村民的房子有的沿路而建,有的在山脚下,有的跟学校成了邻居,这里几户,那里几户,分布得很不均匀。山路难走,语言不通,狗又多,家访时就吃尽了苦头。杨支书家在学校旁边,门前就是村路,只要有人从那经过,他家的两条黄狗就会狂叫不止。半夜吵醒我的狗叫声,兴许罪魁祸首就是它们俩。
这里的村民很朴实。一到过节,杨支书就会叫我们去他家吃饭。杨支书和贝校长一样的年纪,笑起来时露出一嘴的烟牙,一喝酒,就要跟我们碰杯,说替这里的孩子感谢我们。从贵港远嫁到这里的英姐也非常热情,她家的李子一熟,就一篮一篮地拿给我们吃。她很喜欢跟我们聊天。一旦聊到她的情感故事,就会摆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说当初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嫁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当我们为她惋惜时,她却又一转身,跑到地里干活去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在我们没来之前,英姐是学校聘请教一年级的老师。
这里的孩子虽然调皮,但也很懂事。离学校近的孩子放学回家吃饱饭,会跑回学校跟我们玩游戏。看着我们玩开心了,他们就会自觉地回家。他们懂事得让我有一种无所适从的、难以言说的愧疚。一个孩子终于忍不住问出那个我也想了很久的问题:“老师你怎么还不走啊?”我沉默了很久,还是想不出答案。她很懂事,没有追问。是啊,我应该要走的,我为什么不走呢?直到几天后的半夜,狗的狂吠让异常清醒的我似乎有了答案。“走路到镇上才两个小时,但我的人生还有几十年。这里的路很短,我的人生之路还很长。”第二年,我把那群孩子送进小考考场之后,我离开了樟村村小学,回到家乡桂岭任教。
去年10月份左右,我登上QQ,有一个孩子发信息告诉我,说她考上大学了。信息是8月份发的,我看到时,已经过了两个多月。我给她发去了祝福。没过多久,她就回我信息了。我向她了解了现在的樟村村。她说这些年村子慢慢发生着变化,很多家庭都买了小汽车,村民们不再为如何到镇上而烦恼了,而且网络几乎覆盖了整个小山村。樟村村小学也新建了教工宿舍和新教学楼,村里新建或翻修的房子越来越多,整个村子呈现出一派新的气象。
感谢那个孩子告诉我这些,我也很感谢那两年的时光,因为在那我种下了文学的梦想和奋斗的种子。
麦荣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