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穆在《长亭怨慢》中有这样一句词:“碧树纵多情,也只说春浅春深”。
因为母亲猝不及防的一场大病,今年的春注定与往年不同。春在哪儿?时在屋内,时在山野。忽而春晖满地,忽而云聚雨来。有时言笑晏晏,娓娓而谈;有时窃窃私语,潸然泪下。春来了,春满人间,我们环绕着母亲,心情随着母亲的病痛起伏,眼里时而春浅,时而春深。
这天晴日和风,阳光明媚,想着病恹恹的母亲一周有余未出门了,这样的天气不如带她出去踏春,呼吸山野的新鲜空气,听听枝柯间的鸟鸣,看看漫山遍野的绿色,感受冬天过后扑面而来的春,或许她的疾病在春光的沐浴下会逐渐远离,病后虚弱的身体也会慢慢恢复。母亲听说全家出动陪她出门,无神的眼睛亮了一下,有点期待,但虚弱的身体似乎在阻止她,让她有一丝迟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父亲立即给她带上保温杯,盛满水,扶着她下楼上车,我们也跟着各自上车,直奔小城一处种满樱花树的小山而去。
春天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我们身上,我们脱下外套,惬意地享受着春光。母亲的厚外套敞开着,汗水沿着额头涔涔而下,我帮她脱去外套。母亲坐在车上,不愿意下车,车门打开,阳光照着她的上半身,汗水仍然沿着额头、耳后的发梢不断渗出。我找到一个花台,想着安上车中备着的小凳子,垫上母亲的厚外套,高度和软硬于母亲而言应该相宜。花台中间是一棵树,树冠繁茂,坐在花台上,既可以享受它的阴凉,这样暖和的天气,又不会冷。便说服母亲下车,扶着她走到百步之外的花台。
慢慢地走了大约五十步,疲乏倦怠的母亲停下来,站着休息了一会儿,又重新抬起沉重的脚步,仿佛过了无比漫长的时间,才终于坐到树下。在阴凉处的母亲没有再流汗水了,但坐了十多分钟,她便提出回到车上,说坐着不舒服。当最亲的人生命进入倒计时,我们才意识到相聚和陪伴时光的无比珍贵。我让侄媳妇给我和母亲拍一个合影,母亲似乎连一分钟都待不下去,嘀咕着埋怨道:还拍什么拍?走了。侄媳妇迅速抢下一个镜头,我扶着母亲回到车上,踏春之行便匆匆结束。
回到家,走了一小段路的母亲呼吸急促,似乎极度虚弱的样子,示意我扶她走到卧室。我帮着母亲脱下外套,她蜷缩着身子侧卧在床上,呼吸好半天才平稳下来,说她在山上太阳晒着时出的是冷汗,在阴凉处也觉得冷。原来,浓浓的春对母亲而言,还是太浅太浅,她并未感受到春天的气息。
前两天母亲坐在沙发上,二哥问起小时候奶奶像小鸟喂食雏鸟一样,将饭菜嚼烂了喂我们的事,妈妈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病痛之色暂时隐藏起来,阳光从半开的窗子射入屋内,在地砖上画出明亮的长方形状,到茶几处折了一下,然后沿着茶几腿上行,在深色的茶几上,投下一片斜长的亮色。母亲说只有最小的我没有接受过这样的喂养,因为那时奶奶已经生病了。母亲望了一眼窗外,说今天天气真好,没有风。我安慰母亲,说天气暖和了,你的病也会慢慢好起来。
当母亲感受到春天的时候,我们觉得春才是真的来了。浓浓的春意栖息在母亲笑着时的眼角眉梢里。
张绍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