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在空中呼啸而过,一望无垠的田野上,一株株枯黄的稻茬,在风中摇曳不已,更显出这冬日的清冷。一群麻雀在稻茬间跳跃觅食,忽然一阵狂风吹过,麻雀们受到惊吓,骤然而起,在“叽叽喳喳”之中飞向远方。这时,我不由怀想起儿时的稻草垛来——那童年记忆里温暖的城堡。
那是一个阳光颇好的冬日上午。父亲推着架子车,将一车车稻草推到天井里曝晒。黄昏时分,母亲用她那双皲裂的手,把稻草扎成一个一个草把,然后由我搬运进灶屋。刚开始,我用双臂去抱,一次只能抱走四五个。后来,我找来两根棍子,把草把呈“井”字形叠放,然后把胳膊伸进去,再抓住下面的棍子,这样一次可运送十几个草把。天色黑定,天井里的稻草被母亲扎完时,我也用草把堆满了灶塘,多余的便码到屋檐下。这些草把,可供全家十天半月烧火做饭之用。而那些剩余的稻草垛,会一直驻守在田野里,直至大雪将至,父亲才会将它们转移到房前屋后。
寒冬腊月,稻草不仅可当柴禾、牛饲料,还可用来暖床板、垫鞋底,作用之大,可谓无可替代。
早年,家中除了养猪喂鸡,还养有一头老黄牛。老黄牛是农忙时的主要劳力,犁田时少不得它,养得久了,早已成为家中一员。平常,放牛都是我的活计。放学后,我的第一要务,便是牵了老黄牛去吃草。有时,还得提了竹篓,去野地里割草喂牛。到了冬天,老黄牛足不出栏,不用干活,但也得喂食。天地间无一点绿意,哪里还有草割?我从稻草垛中抱来一大捆稻草丢到牛栏里,既当老黄牛的饲料,又可让它取暖。老黄牛卧在草堆里,一边咀嚼反刍,一边温情脉脉地望向我,像一个思想丰富的哲学家,一躺就是一个冬天。
天气越来越冷,晚上睡在床上,半天不见暖和。第二天,刚好出太阳,母亲叫我先把被子搬出去晒,然后把垫在床板上的陈年稻草,都换成刚晒好的新稻草。天黑后,室外北风怒号,我迫不及待地爬上床钻进被子,闻着稻草的清香和被褥上太阳的芬芳,一下子就进入了梦乡。
如果适逢雨雪天气,父亲会在头天晚上,从稻草垛里抽取干燥的稻草,用手将它们揉软,挽成鞋垫样,然后垫在我的雨靴里。我那双雨靴,是哥哥们穿过的旧鞋,上面不知打了多少补丁,每次穿上都会渗水。用稻草当鞋垫,虽然有点硌脚,却比鞋垫暖和,稻草浸湿后,还可随时更换。故此,我更喜欢用稻草垫鞋。
曾经,稻草垛更是我们童年的乐园。
晴日,黄昏,我和秋树等小伙伴,最喜欢在稻草垛间嬉玩。我们在其间捉迷藏、抓小偷,或者爬上稻草垛滑滑梯、比跳高。草垛里是那般暖和,玩着玩着,身上开始冒汗,感觉冬天也不再那么寒冷。天色渐晚,我们余兴未了,直到大人们手里拿着棍子找来,这才陡然记起明天还要上学,只好恋恋不舍地跟着回家。
多年后,我外出求学、当兵,及至后来在南方安了家,再回到故乡,有一天忽然也看不到稻草垛。我问母亲,方知政府提倡保护环境、禁止焚烧秸秆后,村人们烧火做饭都改为使用煤气,也便很少有人再去堆码稻草垛。近年,收割机在农村推广后,稻草被直接粉碎当了大地的肥料,稻草垛就更是难得一见了。
如今,稻草垛早已离我远去,一如那再也回不去的童年时光。但稻草垛留给我的那一缕冬日温暖,永远刻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百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