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生活就像一弯水流,随着命运和机遇飘荡。夕阳落下,鸟雀归巢,溟濛的天色里,望着滚滚的车流和携着一身疲惫归家的人群,常常想,理想居处的模样。
一池静水,过几天就会混浊,而日子不能这样,得时时是透亮的,清澈的。不喜欢漂泊无序的日子,渴望安静稳定的生活,却希望住在一条缓缓流淌的河边,而且要像《诗品》里那般古雅———采采流水,蓬蓬远春。
逐水而居,带着古意和诗情。一条清澈可见水底鹅卵石的河流,迤逦地流向远方。水边挺立着一排排白墙的房子,青石板的街道,一张张温柔的春风笑脸。“碧桃满树,风日水滨。柳荫路曲,流莺比邻。”水边的生活就是一首远古的歌谣,有诗的淳朴庄正,也有词的清新明丽。
盈盈的河水,碧绿如古人新酿的酒,几只船闲闲地泊在浅水处,水边的青石台阶磨得光润,凭着时光的光缕回溯,依稀望得见一代代人的日常生活。从前慢的悠悠碎影里,着明丽衣裳的窈窕身姿蹲在青石台阶上浣衣、淘米、洗菜,嬉笑声中,燕语明如翦。
日子就这样缓缓流淌着,在一个古老风雅的小镇,在一条如酒碧绿的河边,平淡安闲地看日出日落,望云卷云舒。生活在水里边淘淘洗洗,如水的光阴也在淘淘洗洗地讲述着简简单单的故事。
然而,古雅的小镇,如酒绿的河流,并没有真实地存在于现实生活,只是在繁忙的节奏的空隙间,在辗转拥挤的人海里,望着一张一张陌生的或急躁或平静的面庞,偶尔向往着的生活。说理想似乎不是贴切,应该是梦想,平常人的诗和远方。梦想的遥不可及,也因此陇上一层缥缈的轻纱,正如山间的云雾,仙境一般的无暇,尘世上的混杂着苦辣酸甜的烟火无法与之媲美。
若从瘦削的生活中打捞一下与河流相关的光阴,也有一两幕铭心的段落。
按时间和空间,都该从家乡的小镇说起,镇子西边有一条没有名字的河流,最早的记忆是过这条河去对岸看戏。河堤很陡,慢慢地蹲下去,滑到下面,水流很缓很浅,踩着几块砖头就过了河,然后再从这一面很陡的河坡爬上去。河上也有桥,得绕过一条长街到有桥的地方,图省事,河水也实在浅淡,人们到对面都是涉水而过。
每年春三月,镇上的富户就会出资请戏班子,小镇就搭起了戏台,地点年年都选在河边。这时候农事并不十分繁忙,天气又格外明朗,十里八乡的老老少少都赶来听戏。河两岸红红绿绿,摆满了做小生意的摊子,找不到地方的,甚至有人把摊子摆在了河堤下,吃的用的玩的,无所不有。戏台上锣鼓铿锵,可很多人以听戏的名义来却并不听戏,他们在红红绿绿的摊位前,在河流两岸,在河底,排成拥挤的人流,嬉笑怒骂,热情地参与着人世的喧闹。他们宛若岁月的河流,哗哗地流淌着,是小镇另一台精彩的大戏。
我那时很小,却欢喜这拥挤和热闹。在喧哗的河流里,紧紧拽着大人的一角去吃一顿美味的水煎包,买一件水红的衣裳,买一个蝴蝶发卡……那时的愿望真小,快乐却很辽阔,穿过那么多岁月,还是那般生动,仿佛喜悦就在身边唱歌一样,仿佛一枝桃花在面前猛然绽放,惊艳了缓缓流逝的时光。
我曾经向镇上的老人打听河流的故事。他们给我讲起从前,讲起他们的父辈祖辈们给他们讲的河流的过往。那也是一条清澈美丽的河流,人们也曾在那里浣衣、淘米、洗菜。
怎么就混浊枯竭了呢?
河累了,河老了。老人捋着下颚的白胡须无奈地说,眼神苍茫忧郁。
梦想中的河流会老会累吗?会混浊吗?
应该是不会的。遥不可及的梦想之河也许会成真,也许就没办法实现,但那是人生旅途中一个安放心灵的宁静地方,就像曾经的美好记忆,不管现实成了何种模样,它总是那样清澈明亮,带着诗一样的光芒,在人生的幽暗时刻叮咚回响。
耿艳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