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草木、气候、光影……随着季节更迭而丰富多彩,人的胃口也随着季节的多彩而呈现出相宜的诗意。之所以用诗意来形容这种奇妙的感觉,是因为胃也是有灵魂的,甚至比其他感官更能灵敏地捕捉到季节的变换。它会让你暂时抛开烦恼的人事,而会不由自主地要认认真真地好好热爱属于你自己的生活。
柴米油盐酱醋茶,是人生琐碎事,也要承认,更是人间美事。
一天天冷起来。傍晚回家,走在路上,不由得要念叨起晚饭的事。吃什么呢?青瓜梨枣,思绪刚碰上,胃里就先起了一层寒意,莫名的就腾起了抵触的情绪。被忘记了很久的热汤氤氲着腾腾的暖意从记忆里跑出来,它似乎比你还健忘,只是它健忘的是你的遗忘和人的精明狡猾(需要时想起来,不需要时抛得远远的)。这些它大度,不计较,许久不见,也不会有隔膜,热烈地拥抱,贴心贴肺地给你带来温暖和幸福。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凄风冷雨的晚上,坐在蜜色般温柔的灯光下,喝一碗热汤,身心皆暖的平淡时刻,甚至会觉得能抵得过李白的诗句。一碗热汤比一壶美酒还能醉人。
做一锅热汤比酿一壶美酒容易得太多,也随意潇洒得多。一把香菜,一把虾皮,两个西红柿,两三枚鸡蛋,一勺盐,一勺醋,半勺香油,两三碗水,只消几分钟就能做出一锅颜值味道俱佳的笑逐颜开的热汤。
几十年光阴筑起的坚实壁垒也不能被拒之门外,遗忘在角落的,是那碗葱花鸡蛋汤。寒冷的夜晚,在外工作了一天的父亲回到家,母亲总会为父亲做一碗葱花鸡蛋汤驱寒。那样贫寒的年月,一碗葱花鸡蛋汤的温暖足以让人忘记困苦和怨尤。以至于多年后,我自己也常常做葱花鸡蛋汤。童年的味道,是一个人一生的基调。
近日读书,在汪曾祺先生的书信里有一个很精彩的汤,叫“金必度汤”。做法如下:“将菜花(手掰碎)、胡萝卜(切成小丁)、马铃薯(也切成小丁,没有,就拉倒)、鲜蘑(如是极小如钱大者可一切为二或不切,如较大近一两左右者则切为片,大概平均一个人有一两即够)、洋火腿(鲜肉、香肠均可)加水入锅煮,盐适量,俟熟,加芡粉,大开后,倒一瓶牛奶下去,加味精,再开,即得。如有奶油,则味道更为丰腴。吃时下胡椒末。”
也许又到了喝热汤的时节,读至此,眼前猛地明亮,仿佛闻得见“金必度汤”的香味。汪曾祺先生写得好认真仔细,我也一丝不苟地记下来,打算哪一天也尝试一下“金必度汤”。
“庭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汪曾祺的书信里还写到一种蔬菜——葵。吴其濬的《植物名实图考》里说葵是冬苋菜,汪曾祺先生很认可这种说法。那个时候,北京的菜市场上有一种木耳菜,他常买来做木耳菜汤。木耳菜,我不熟悉,但苋菜是故乡菜,家乡叫盈盈菜,长得到处都是,不过,没听过用来做汤,多是拌上面蒸着吃,或焯水用蒜泥凉拌。来京之后,到菜市场买菜,常见一种和盈盈菜长得很像的叶菜,一旁蔬菜栏上写着苋菜,只是颜色紫中带绿,故乡盈盈菜是纯绿。
想必苋菜入汤,亦是一番风味。及此,不禁又想去尝试这苋菜汤了。
美好的生活,在这一道道汤中温暖向前。
卿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