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石,赏石,石之摆设,大多为两种情况:一是将石摆设于园林或庭院,二是将石供之于桌案,此之谓“一石清供”。
一石清供,雅人,雅事。
那么,什么样的石头,才适合清供呢?
真是难说。毕竟赏石如同嗜美食,有点儿众口难调。有人取其浑朴,就喜欢取那些原生态之石;而有人喜其文秀,则喜欢精雕细琢之石。可不管怎样,桌案清供之石,宜小不宜大,当是以小巧玲珑者为好。石之构造,最好符合米芾之赏石四字标准:瘦漏透皱。
明人李日华,在其《味水轩日记》中记曰:“十三日,购得盈尺小昆石一,峦峋窍穴俱具,置之案间,以代少文之画。”
“峦峋窍穴”,大好,证明此供石:山峦形,嶙峋参差,有孔有穴。这样的供石,即可谓小巧玲珑矣。
我于供石,是取其浑朴、本色。
最初,我的书桌上清供的是一块泰山石。青绿色,斑块状,是我游泰山从泰山脚下捡拾的。斑块状,石之表面,有花纹、裂纹,纵横交错,形成图案种种:树叶、蝴蝶、蚱蜢等。虽只是近似,有些甚至于颇有些“想当然”,但还是觉得好。就因为,它是原生态的,我觉得:块石页面上的种种图案,就是一种自然史的记载语码,或许,你能从中探究到一些泰山形成过程中的秘密。
上水石,是石供之常见者。
我亦清供过一块上水石。上水石盛于一椭圆形石盘中,石不大,但高低参差,颇见情致,这块上水石,真是符合了米芾“瘦漏透皱”的四字审石标准,尤其是一个“皱”字:石上纹理道道,仿佛能让人看到昔日流水冲刷、淘洗的过程。我在上水石的缝隙间,还种植了几株小型蒲草,绿意摇曳,青翠迎人,凝目视之,大有青山如螺之美感。有意思的是,有一段时间,我在书桌上,竟然直接养了一盆花花绿绿的雨花石,干净、明亮,置于一酱紫色宜兴瓷盆中,以清水养之,水清石亮,看上去,也叫人觉得美——美在纯净,美在小中见大,生湖山之思。
但作为清供之石,在我书桌上供时最长的,还是一尊石猴。
石猴,取之于我村前的一条河流,名之曰“白浪河”。猴,有二:一小,一大。小猴倚于大猴怀抱之中,仰面看着大猴;大猴,则怀抱小猴,举首望向斜上方,莫非是在望月?看上去,神情满是欢喜。石猴,色,为粉白,只是略微有些暗,仿佛蒙了一层银灰色的月光。这一尊石猴,绝对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自然极了,也形象极了。
每次,读书累了,我抬头看看书桌上清供的石猴,就禁不住想到家乡,想到家乡村前的那条白浪河:河水汤汤,一直在流淌,在流淌……
在一文友的书桌上,我曾见到了一盆“梅石”供。
一座较大的椭圆形瓷盘,左端,盆内积土,栽植了一株红梅,北方人称之为“干枝梅”,只因其枝干红紫、瘦硬,花开疏疏,就那么几朵;右端,则是放置了一块顽石,真是一块顽石:灰绿的颜色,道道石痕,星星斑点,散布、闪烁表层,给人一种既坚实又朗润的感觉。梅,瘦而硬;石,坚而朗,两相搭配,相映成趣、生辉,真是惬人心意极了。
这样的“梅石”供,有画境,直抵古人那些“梅石供”的画意。
一石清供,何以如此让人喜欢,让人爱?
理由种种,但我觉得:总有最基本的和最核心的。最基本的,应是源于“一块石”的自然属性,人们从一块石上,看到了自然;再者,就是一块石所彰显的特质所在:一块石硬朗、沉厚,“石韫玉而山晖”。石,有一种内在之美。
核心是什么?核心,就是人与石的交流,一种高尚的精神交流。借用著名美术史家朱良志先生的一句话说,就是:“中国人赏石,一盆清供,妙然相对,照亮了人的心灵,呈现出一个光明的世界。‘一拳之石,能蕴千年之秀’,千年之秀在我与石的照面中敞开了,人将当下的鲜活,糅进了往古的幽深中去。”
简言之:人与石,抵达了一种精神层面的沟通、契合。
钟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