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场被风吹碎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在家乡湘楚大地,化作又厚又硬的冰凌,冻结了我切切归乡过年的愿景。
定居广东的哥嫂,只好就地过年。独自漂泊异乡的我,好不容易在网上抢到了一张无座高铁票,却偏遇冰雪封路,握着返乡车票的手,冷得瑟瑟发抖。我正在车站广场徘徊,哥嫂打来电话,嘱我这时不要去给父母心上添堵添忧:“快转身南下,来我们家!”
两小时后抵达广州南出站口,嫂子麻溜接过我的行李,我挽着刚脱下的长羽绒服钻进她的车。嫂子操着一口地道的粤语,说要先拉我去一趟花市买年花:“未行花街,唔系过年。”广东花市四季兴隆,尤其在过年,买年花习俗更是盛行。家家户户都会买几盆鲜花,为房子增添一点新年的喜气,生活更加舒心自适,也为家庭带来和谐幸福。
我回想起儿时浓重的家乡年味,除去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不也是重在年花儿吗?就算再不讲究的困窘农家,过年也要换贴新的窗花与春联。花是红纸剪的对称棱形雪花图案,联也大多是带了“花”字的,如“花开富贵年年福,云现吉祥日日春”;“花开喜气盈门喜,鸟唱清音盛世清”;“花好月圆人团圆,风和日丽景色新”。岁杪年尾迎新时,那些美好的祝福祈愿,似乎尽收在红红火火的年花和春联里。
眼前鲜活生动的年花儿,看得我目不暇接,皆是明艳鲜丽的色泽。蜂拥在人潮汹涌的“花海”,嫂子选了几盆蕴涵美意的年花:醒目热情的“红掌” ,香气馥郁的长寿“报岁兰”,还有结着橙红金黄圆果的橘子树,当地人最喜欢这种寓意“大吉大利”的花树。我从车窗里看到路边的小摊档、菜场、商店、酒店,门口全都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盆栽桔子树,枝叶间还挂满了红包壳子。嫂子告诉我,广东红包叫“利是”,不是空壳,里面都装了一元两元人民币。我心想还真是“利事”,省了我们在家乡过年封大红包的压力。
嫂子把我同那些年花儿一齐领进屋,客厅落地窗沿前,早有一行青翠水仙含苞翘首,蒜须样的根蔸裸露,端坐于几个并排的浅水大瓷盘碟中,仿佛在心宁身泰地静待新年到来。一贯爱养花的嫂子,腊月初接小侄女散学途中,偶遇一位推着三轮车游走在小区售卖花木的农民大伯,当时北风呼呼暮色沉沉,嫂子索性把大伯卖剩的半袋漳州“雅蒜”坨子,全买下了。“我仅仅换了几次水,丢了几颗卵石压根,这水仙花竟真如大蒜瓣破芽而出。”嫂子脸上洋溢着双层欢笑,既有“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惊喜,也有“用心栽花花终发”的欣慰。
已上五年级的小侄女,将一盘盘水仙花捧至每个窗台,说是“分香”。一朵朵洁白的花儿次第绽开,夹杂在新买的灿烂年花儿之间,宛如满屋蹦跶的“花仙子”小侄女,活泼俏丽,挥洒一室清香。
我只是在书中读过历代文人对水仙千般赞赏。借水而生,凌波微步,泥土不污,与山矾梅花可称兄道弟,同处凛冬之境从容不迫,走向春天各美其美。甚至还有人独称水仙花为“雪中花”。
殊不知,现代人早已把水仙花视作春节期间的年宵花。修长碧翠的剑叶,外柔内刚;洁白的单层花瓣,坦坦荡荡敞开心扉;黄色的花蕊,如煦阳般温暖光明。也因此,水仙花花语为纯洁平安吉祥,在百花休眠的深冬时节登场,越冷花儿开得越旺,花期有一个多月,正是新岁之瑞兆。我或许是念兹在兹,轻吟一句“瑞雪兆丰年”,忽而释怀了郁结于心的乡愁年味。忽而就有了如水仙花一般“水土”皆服、随遇而安的淡然。花在何处开都自成风景;年在哪里过?平安即百事可乐。
朱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