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的山林静寂,鸟鸣声脆如玻璃弹子。我在山中行走,不时听见密林深处传来沉闷的“咔嚓”声,我知道这是村民在扳竹笋。新笋窝在沙土里,先将笋边土壤刨空,然后手腕用力一掰,粗壮圆滚的竹笋就躺到掌心了。春笋嫩如藕,我也采过几回,脚底板从侧面用力一跺,笋壳顿时歪斜出地面。
仲春时节露水重,滴滴答答的珠露密匝,像时钟的针脚在走。春日竹林发出的,尽是童音、少女之音,清脆悦耳,余韵绕岭。
夏天,竹林茂盛。我曾在向晚时分闯入一座海拔七百米的高山,竹海深处更显幽暗。遮天蔽日的毛竹被高处的大风摇撼,竹竿之间相互碰撞、摩擦,发出嘎嘎的巨鸟般的惊叫。赶在夜色降临之前,我匆匆下山,驱车而去。高山竹,深如海,给我一次难以磨灭的悸动印象。
寺庙旁边,常常种竹。据说唐代香岩禅僧久不入道,后到山寺隐修,因砾石击竹发声而顿悟。石子击中翠竹发出的声响,类似于青蛙跃入古池发出的音乐,这些声音演绎成故事,和一些不朽的名字联系到了一起。刹那便是永恒,竹音的奇妙,青竹自身并不知晓。
在冬天,翠竹比松和梅要低调得多。它们弯下腰身,承接厚重的积雪,直到雪花和冰凌玩滑梯般坠落,才稍稍喘一喘气,重新挺直。竹林滑雪的声音与雪打竹叶的声音完全两样,人们喜欢后者,我也不例外。“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人过中年,贬任江州司马的白居易迎来人生的又一个冬天,薄衾孤枕难眠,诗人彻夜聆听“竹低不着泥”的雪竹,在寒夜里发出裂帛般的呐喊。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一千年前,那位东坡先生之所以能在雨中坦然行吟,我想,或许是因为那是一片竹林。黄州自古盛产竹,霭霭修竹暂时替他将雨水弹挡了一把。
何愿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