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梅花开,芳香四溢。每年此季,“蜡”还是“腊”的争论之声,总是如期而至。
日前写了一篇小文,推荐三处赏花佳地,笔者标题之中明明写着“蜡梅”二字,但很多人转发时,还是习惯性写成了“腊梅”,让人哭笑不得。
蜡梅作为我国传统名花,讨论其名字,既是一个科学问题,也是一个文学问题,只有从这两个方面辨析清楚,答案才能明晰。
在植物分类学科领域,有严格的命名法则,《中国植物志》相当于业内法规,一般必须遵循。该志在蜡梅科条目之下,有这么一段:
“本科植物具有油细胞,雄蕊多数,并且螺旋状着生,花被片多数,未明显地分化成花萼和花瓣等性状,似与木兰科、番荔枝科、樟科有着一定的亲缘关系。”
此段研究表面,蜡梅科植物之所以是“蜡”而不是“腊”,主要是植物体内含有“油细胞”,故花瓣看起来有蜡质感,阳光透射之下或雨水浸润之后,花瓣晶莹剔透,蜡质更加凸显,常让人想起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刻印试卷的蜡纸。
再从花期来说,“腊”字就更加站不住脚了。蜡梅科之下,有二属:一为夏蜡梅属,另一为蜡梅所在的蜡梅属,其中夏蜡梅属为模式属。
从属名即可看出,夏蜡梅属植物的花期,在夏天,而非冬天。笔者曾于2018年4月在杭州植物园拍到了当令的夏蜡梅花,雍容似牡丹,清雅似水仙,一见倾心,非常喜爱。后来发现宁波植物园亦引进了夏蜡梅。
蜡梅属在我国有3种:即柳叶蜡梅、山蜡梅和蜡梅,此三者花期亦非一致。
柳叶蜡梅花期在8月至10月,正是夏末初秋时节;山蜡梅花期在10月至翌年1月;蜡梅花期在11月至翌年3月。
诚然,在腊月赏蜡梅花最佳,但并非所有蜡梅在腊月开花,夏、秋、冬开花均有,我们不能因蜡梅之故,一叶障目、以偏概全。
所以,蜡梅只是蜡梅科大家族的一员,按照植物命名法则,它的学名(拉丁名)和中文名必须含有其科属信息,不能科属名是“蜡梅”,而种名是“腊梅”,这是不符合规范的。
从科学角度说清楚此事之后,我们一起回到北宋,读一读“苏黄”吟咏蜡梅的作品,看看他们如何为蜡梅扬名并且确定品格,从文学史角度为蜡梅彻底正名。
在宋代之前,蜡梅还只是秦岭南坡、大巴山、神农架、汉水两岸等地山间的一种野生杂木,其最大功用,是被农人拿来当柴烧。后因元祐年间以“苏黄”二公为核心的文人群体的集体唱和,才让此花扬名天下,遂成我国千年名花。
南宋诗人王十朋有一首《蜡梅》诗:
蝶采花成蜡,还将蜡染花。一经坡谷眼,名字压群葩。
此诗非常清晰叙述了苏东坡、黄山谷为蜡梅定名的经过。我们一起来看看“苏黄”二公相关诗作的原文,分析探究先贤吟咏之本意。
检索东坡全集,他只写过一首蜡梅诗,即《蜡梅一首赠赵景贶》,全诗如下:
天工点酥作梅花,此有蜡梅禅老家。蜜蜂采花作黄蜡,取蜡为花亦其物。天工变化谁得知,我亦儿嬉作小诗。君不见万松岭上黄千叶,玉蕊檀心两奇绝。醉中不觉度千山,夜闻梅香失醉眠。归来却梦寻花去,梦里花仙觅奇句。此间风物属诗人,我老不饮当付君。君行适吴我适越,笑指西湖作衣钵。
此诗写于元祐六年十一月,东坡先生时在颍州知州任上。标题中的题赠对象赵景贶,即赵令畤,赵宋王室成员,时为颍州签判,有诗才,办事干练,坡公赏其为人,替他改字为“德麟”,有笔记作品《侯鲭录》传世。坡公在颖时,与赵令畤、陈师道及欧阳修两个儿子叔弼、季默等交游频繁,时相唱和。
此诗以江梅起兴,引出蜡梅,回忆当年在杭州欣赏玉蕊江梅、檀心蜡梅的奇妙感受,其中“蜜蜂采花作黄蜡,取蜡为花亦其物”一联,想象奇特,描摹生动,为描写蜡梅花的神来之笔。
坡公当年已经观察到蜡梅花瓣含有蜡质这一特性,故以蜜蜡为比,恰如其分,短短十四个字,就把蜡梅花瓣的形态、质地描绘得栩栩如生,成为后世蜡梅诗绕不过去的必引典故。
黄山谷,即与东坡齐名的大诗人黄庭坚,相对而言,他的蜡梅诗多一些,共有四首,分别是《戏咏蜡梅二首》《从张仲谋乞蜡梅》和《蜡梅》。黄庭坚诗中所表达的意向与苏东坡大致相似,只是换着不同的说法,描述蜡梅的形与色而已。
宋末元初人方回,编选过一部唐宋人诗集《瀛奎律髓》,其中有注云:
“先是未有蜡梅之号,元祐中,苏、黄在朝,始定名。山谷有《蜡梅》诗,自书诗后云:京洛间有一种花,香气似梅,亦五出,类女工捻蜡所成,京洛人因谓蜡梅。木身与叶,乃类蒴藋。”
这一记载,清晰描述了蜡梅得名之缘由,是花瓣“类女工捻蜡所成”,最后一句还点出了蜡梅叶、树的生物性状,是当时对蜡梅这一物种最明确、具体的认识。后因查慎行在《苏诗补注》之中率先引用,遂广为人知,成为蜡梅名字来源最经典的论述。
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