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海南五年了,不知不觉转眼又要过年了。
在海口过年给我很多不一样的体验。首先是气候。海口的春节大多是晴朗的,像春天一样,花红草绿,蓝天白云,有时气温如同夏天,艳阳高照,能穿夏装,喜欢游泳的人还可以下海游泳。
海口的春节活动丰富多彩,从年前博爱路的年货节开始,就拉开了热热闹闹的新春帷幕:有三角梅花展,有迎春会,还有正月十五的万绿园灯会、府城换花节……
春节期间,海口人会利用难得的假期去博物馆看展览,去图书馆充电,去书店买几本新书,满足精神需求。还有人会走出家门领略海口的美景和美食。海口过年时的美味佳肴更具有强烈的地域特色,文昌鸡、东山羊、和乐蟹、嘉积鸭会占据春节的餐桌。当然还有大名鼎鼎的人见人爱的“海南粉”了。
每当过年,我都会去家附近的超市或菜市场选购一些海鲜和喜欢的有海南特色食材,在年三十为家人做一桌丰盛的“年夜饭”,欢度除夕。
在海口过年,我都会想起多年前在故乡过年的情景,特别是故乡的过年习俗。我的故乡在江南,那里过年时,天气会很冷,有时还下雪。过年的饮食也和海口不同,没有这么多海鲜。听海口的朋友说,海口过年有个特别的饮食习俗,海口人大年初一家里要吃“斋菜”。而在我们那里大年初一是要吃馄饨的。祖母轻易不会包馄饨,因为程序太过繁杂。只有逢年过节,才会精心准备一番,其中又以过年时最为隆重。
包馄饨最重要的自然是馄饨馅儿。江南冬天的菜地里,依旧翠绿青葱,有水灵的菠菜、纤细的芫荽、挺拔的青蒜、白嫩的萝卜,但这些都不适合用做馄饨馅。做馅儿最经典的,还是南方冬天里栉霜沐寒的大青菜(若是能挖到野荠菜,放点儿进去自然更好),从菜地里直接割了来,满满地装一筐,抬到河边小码头上,一片片叶子掰下来,一片片清洗。此活儿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极考验耐性——耐得住严寒的性情。我小时候的双手,到了冬天就肿得跟小馒头似的,自然也是经受了耐性考验的表现。
青菜洗净后抬回家里沥水,那边灶台上的大铁锅里,水已煮开,把菜叶放进焯过,笊篱捞起,放在案板上切碎,再装进大布口袋里,放到父亲自制的压汁机上沥干。说是压汁机,其实就是一根扁担、一支铁钩、一张长凳,还有一个瘦小的我。扁担平行于板凳之上,铁钩挂在扁担一头,下垂的钩子钩在长凳一端的凳腿横档上,装满菜叶的布袋子平躺在凳子上,我坐在凳子另一端,使劲儿压扁担另一头,淡绿色的菜汁就渗透出来。几番回合,切碎的菜馅儿就可达到较佳的干湿比例。
后来听闻有乡邻竟然用洗衣机来甩干菜汁的,不知效果如何。我却还是比较自恋这种土法压制的菜馅儿,总觉得不宜太干,干了口感就柴了。
菜馅儿备妥,接着就是拌馅儿炒馅儿。那时候很少舍得直接放肉。熬一锅猪油,将油渣切碎,混着几调羹的猪油拌在馄饨馅里,放在大铁锅里不断翻炒,加点儿姜末和料酒,既有浓郁的肉味儿,还有隐隐的焦脆感,对于清汤寡水惯了的味蕾而言,已是很惊艳的体验。
那会儿已经出现可机器加工的馄饨皮了,不过加工站离得太远,祖母嫌费事儿,一般都是自己擀皮儿。于是我便亲眼看到了手工馄饨皮的诞生。
老宅堂屋正中摆了一张八仙桌,四四方方,硕大笨重。祖母把和好的一大团面团,“duang”的一声甩到擦洗干净的桌上,拿过一旁近两米长的擀面杖,“嚯嚯”地挥舞着,边压边擀,逐渐就擀成了超过桌面的大圆面皮。
擀面皮绝对是一件有极高技术含量的力气活。我那时候个子小小的,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眼瞅着祖母惦着脚使劲用力,大冬天的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完工后的面皮,均匀细薄,吹弹可破。接下来就是裁切,把面皮切成大小均等的梯形。
如今想来很是感慨,我的祖母,一个大字不识几个、不知平面几何为何物的农村老太太,是如何做到切面皮的?记忆中,那时的八仙桌、长条凳,除了落座,原来它们还是祖母切面皮的工具:把条凳四脚朝天摆在桌子上,擦净凳里,小心翼翼把面皮叠加上去,将凳子的两边视作平衡尺,用虎口丈量,这一刀上宽,后一刀上窄,蹭蹭几下,一沓沓的梯形馄饨皮便完美呈现。
皮馅齐备,接下来的包裹,自然是不在话下了。祖母神态专注,十指翻飞,其包馄饨的速度让如今的我依然只能望其项背。
成年后的我,对馄饨也是喜欢的,对包馄饨总是乐此不疲。只是每次做准备工作时,总是想起祖母的神态,心头便会升腾起一种仪式感。
包好的馄饨除了当作为主食外,还会送一些给左邻右舍品尝。将白白净净的馄饨排铺在竹篮里,上面要放上一小块红纸,再盖上一方干净的绢布,趁着面皮还硬挺着,就得赶快送出去。一般这个时候,忙不迭地跑东家窜西家的任务就落在我头上了。
剩余的馄饨,煮到八分熟就得赶紧捞出锅,一只只排在笼屉里,自然晾干后,第二天早上可以做煎馄饨吃。但我经常会趁着馄饨晾到微凉,就抓过几只吃,这种有点生硬的口感要比煮熟的或是油煎的更好。
我的故乡除了过年要吃馄饨,平时亲人出门远行也要吃一碗馄饨。1998年夏末,我去北京上大学的夜晚,家人给我做了一碗香气扑鼻的馄饨,至今还留着深刻印象。
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海口的年味,故乡的年味,都越来越浓了。
闻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