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方的春有点像热恋中的情人,一直想着出一趟远门,尝一尝暂时离别的滋味,刚刚行至广州,就依依不舍,悄悄地停止了脚步。”这是一名诗人对雷州半岛春天的诗意化的描绘。
我觉得很形象,这段话不仅点出了半岛四季如春的气候特点,还拟人化了半岛的物候,从春天到夏天到秋天不变又稍为变化的自然规律。
“静待春归”,这是人处在冬天里,想春天早日归来的迫切心情。在雷州半岛人的心中,这种心情似乎没有北方人那么紧迫,在冰天雪地的北方的冬天里,对春天的渴望,应该是很强烈的。在大陆最南端,我们一年到头,就算现在身在最冷的深冬,我们也觉得,这个冬天只是吹了几阵寒风,万物却依然如春,依然绿色盎然,花开不败,江河碧波,处处生机勃勃。冬天虽冷了,只是“春天从来不见它出过远门”。
2
没有见过白茫茫雪地的南方人,何等盼望着有一天早晨起床,拉开窗帘一瞬,惊讶地发现,南桥河的绿色突然不见了,红艳艳的三角梅,让白纸一样的雪花覆盖住,像一位著名的画家,创作出来的一幅幅喜梅闹春图。
这样的冬天的景象,在这座海滨城市湛江,那是“海市蜃楼”式的幻觉,现实上,即使你是如何的“静待”,也待不到。这里没有零下的温度,永远是无法凝固的热情。
我反而觉得,家乡的人,对冬天不像冬天的生活,情有独钟。冷一点好,如今生活条件好了,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了,挂在衣柜上的冬天的衣服,几年都没机会穿两次,尤其是那些追求时尚的女孩子,一听说天气变冷了,兴奋得像遇见了自己的初恋,赶紧翻箱倒柜,把冬衣拿出来,在镜子前,摆来弄去,试一件穿羽绒服,又试一件外套,一时风姿绰约,别具风采,一点都看不出她们有“静待春归”的心思,寒冬一到,湛江的大街小巷上,处处美女如云。
3
小寒那天晚上,上了一趟广州,与孩子走在天河城的大街上,远远地看见了中信大厦上的装饰灯,滑出了四个大字,“静待春归”,我旋即反应,“归”字不妥,用“来”字更加准确。
孩子反对。“归”是返回的意思。一年之中,季节到了寒冬腊月,春天就好像出远门的人,一个月后,就该回家了。大家忙忙碌碌了一年,最后剩下一个月了,该忙的也都忙了,不该忙的也就“静待”了。所以,“静待春归”,是一种等待、一种提醒,更是一种告诫。
我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呢?难道是年龄导致了情感上的麻木,还是因为自己对季节反应的迟钝?
我还是坚持用“静待春来”好。南方的春天真的从未出过远门,即使偶尔出了门,也不会太久。没有几个人会迫切地祈盼着春天回家,对季节的变换,没有几个人有强烈的“离别”感,既然回与不回没有什么太大的欲望,用“归”字显得太深沉,此时用“来”反而衬出春天只是消失在日历上,顺手去翻一下,走一走过场,它就又急急地、不知不觉地回来了。不必像北方人那样,守住炕头,望着东方,朝思暮想,静待春归。
广州的冬天,花开一城,车水马龙,人口熙熙,处处不夜天,哪里有冬天的反应,何须“静待”?
4
写到这里,我想起小时候,对春天的印象。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时此刻,缺衣少食,气候稍为变故,便觉得冬天便是冬天,不如春天夏天秋天的自在美好。最让人不爽的是,既然是冬天了,为什么不下一场雪呢?如果可以玩雪球堆雪人的话,再怎么冷也值得。但是,季节似乎不解人意,不论你怎么想,它就是不顺着你,想它再冷一点吧,冷到零度了,就可以不去上学了。可它就是不肯往下走。降到了七八度,母亲说,菜园里,白菜叶子上好像结了一层白冰,我兴奋地跑过去一看,只见到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在菜叶上滚来滑去,大失所望。“再冷一点,就该结冰了。”母亲曾说过,不要再冷了,结冰了,新年就没菜吃了。
这是我记忆中,最冷的一年冬天。也正因为这一次“渴望”,我对冬天才有了有别于其他三个季节的认识。也是因为冷又不太冷,早上还得被母亲强迫着按时上学,回到家里还得帮着母亲做家务,有时还要顶着寒风到村边的树林里捡干柴,这些日子我对冬天甚至生出了“厌恶”,真心渴望春天早日到来。
如果时光倒流至40年前,如果我那时有如今的人生体验,“静待春归”,我会把它改为“盼望春归”或者“渴望春来”,只有春天,才是最美好的愿望了。
5
季节的变换,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也不会因为个人的好恶自由选择。
冬天不论如何来,如何去,也不论如何冷,如何不冷,它都会以它的方式来临,也会以它的时间回去。
春天也一样,它不会因为你喜欢它,就可以多待一时半刻。也不会因为你觉得它俗气没有新意,没有变化,因为你眼神的不自在,而想到提前来临或者迟迟不肯离开。
对季节最好的态度,就是相信自然,理解自然,心疼自然。一年之所以把它分为四季,地球为何有经纬,科学为何把地球分为东南西北,天气为什么有冷暖寒热,人生为何有岁月沧桑,年轮更替,生活为什么有酸甜苦辣,百味杂陈。人的意识可以有,但现实却永远无法改变这一切的能力。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以物忧,不以己乐。奋斗辛苦了,就好好休息一下,该在冬天“收藏”,就好好地“静待春来”。努力未达到预期,也不必太过争分夺秒,是春天,就以春天的性格,把理想绽放,夏天既然被定义成浪漫的季节,那就让人生乐观一点,热情潇洒一点,不要委屈自己。秋天为什么是秋天,种田的人最通透,田野最有感受,大地最有发言权, 生命自然成熟的规律势不可挡。冬天与春天互为因果,因为冬天的到来,才有春天等待。
6
想起宋人朱熹的一首写春天突然而至的七言绝句:“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听说,这首诗写的本意并非春天的景象。“胜日寻芳”中的“芳”是指“圣人之道”,诗人心中的思想高度,是一首哲理诗。
但我更喜欢把它读成一首冬天过后,春天悄然来临的万般美好的写景抒情诗。
这首诗中“等闲识得东风面”,还有“寻”字,还有“一时新”,这些对春天不知不觉地又十分突然地冒出来的诗人的体验,似乎不是写南方的春天,在我们这里,春天的美景,哪里用得着“寻找”才会发现,也不必“等闲”才可以认识“东风面”,更加没有“一时”才“新”,虽然不是春天的时候,不一定能看到“千紫千红”,但四时花开,那是司空见惯的常景。一年到头“总是春”,这一句话是非常贴切的。
无论如何写春天,春天都是美好的,是可以期待的。如果以一种“静待春来”的从容不迫,以一种乐观放松的心态,以一种自信自强的美好,即使冬天有不同的人生感悟,到了春天,或者对春天,无论身在何处,都是值得期待的,一年之计在于春,兔年的冬天将逝,龙腾盛世的春天已经可以预见。
邓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