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发是李镇小有名气的剃头师傅。李德发的剃头手艺是他父亲传授的,老实巴交的父亲给人剃了一辈子的头,临终前不忘叮嘱李德发,剃头是咱们养家糊口的手艺活,要好好干。
李德发是个苦命的孩子,母亲生他时难产大出血离开人世。李德发与父亲相依为命,到了读书的年纪,父亲就张罗着送他上学。可惜李德发一上课就打瞌睡,成绩永远是班上最差的那个。不爱读书的李德发最喜欢的事儿莫过于跟着父亲走街串巷摆摊剃头。只要不上学,他就会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父亲身后。在李德发眼里,父亲的挑子是充满魔力的,各种物件应有尽有。挑子的一头是座凳,一头是烧热水的小火炉,炉上放一水盆,水盆下是木制的盆架,上面还可挂毛巾。小小的李德发已经是父亲的好帮手,他不仅帮父亲打杂手脚麻利,而且有眼力,父亲何时该用到什么工具,他了如指掌,适时递上。
好景不长,李德发的父亲病逝。此时的李德发十四五岁,就成了孤儿。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办完了父亲的丧事,李德发就辍学做起剃头的行当。那时李镇的乡亲们还没完全解决温饱问题,对剃头这事不甚讲究。李德发习惯在那棵老桐树下摆摊,老远就能看见红色的盆架上放着一个白瓷盆,客人围着泛黄的白围布,端坐在凳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旁边排队等候的顾客闲聊东家长李家短。李德发不善言谈,只专注剃头。他剃头的方式不同于他父亲的慢工出细活,他讲究快而稳,动作娴熟,刀起发落,剪,推,剃,修,洗,每一道工序都有条不紊。在李德发眼里,每一根头发都是有生命的,能和他交流的。推剪在他手中上下翻飞,头发有规律地落在围布上。李德发理过的头发,男人的板寸整整齐齐,根根竖立;女人的波波头如打了发胶一般服帖,风吹不凌乱。老年人的光头更是光得可以当镜子照。李德发有时还会精心帮有需求的顾客刮脸,刮刀在布上快速擦几下,已是锃亮,在顾客脸上涂上泡沫,开始灵巧地刮起来,刮完擦干净,脸上的皮肤顿时光滑透亮。李德发剃头,起初是不收现金的,每户人家根据人口多少交些粮食:大米、黄豆、小麦、玉米皆可。李德发对收粮这事并不是特别上心,随乡亲们的心意,多交一点少交一点,或有人压根忘记交粮,他也从不斤斤计较。后来大家生活水平改善了就用钱取代了粮食,每人每次理发主动给1元钱,有的孩子没带钱,李德发也照样耐心地做好服务。
改革开放后很多人富裕起来,李德发的剃头生意却大不如从前,年轻人为了赶时髦都去镇上或县城的专业理发店理发了,只有老人和孩子继续找他剃头。村里有从广州打工回来的年轻人,跟李德发讲广州那边管剃头叫理发,到处是美容美发店,吹洗剪烫拉,价位可不便宜。李德发听得津津有味,挠挠头有些许腼腆地说,这可使不得!都是乡里乡亲的,怎么能收这么多钱呢?最后那年轻人好心建议李德发去县城开一间流行的美发店,凭着他的能力一定能赚大钱。李德发沉思片刻,坚定地说,还是在村里给乡亲们剃头有意思,咱不搞那些花里胡哨没用的。再后来,村里头脑最灵活的一位小伙也看中李德发的剃头技术,想和他一起开家大型的美发店,他把前景描绘得天花乱坠,还是被李德发拒绝了。
不知不觉间,李德发60多岁了,两鬓斑白的他依然坚持当一名乡村剃头匠。因为生意惨淡,又没有什么积蓄,眼瞅着村里人个个住上了小洋楼,他却一直住在几近坍塌的瓦房里,破旧的房屋夏天漏雨、冬天漏风。这天,村里传来了好消息,政府要给五保户和贫困户盖新房,符合政策照顾的村民个个都高兴得合不拢嘴。李德发既没有妻子也无子女,更是村里贫困户之一,自然符合照顾对象。令大家费解的是,李德发竟然拒绝了这天上掉下的大馅饼,把名额让给了另一个贫困户。李德发自有他的道理,自己就一个老光棍,黄土埋了半截的人,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行了,房子留给需要它的人。
他的行为让村民肃然起敬。
赵素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