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芳草,是艾草吗?艾草,成片成片地生长,没过腰间,葱茏得在这夜里变得黝黑一片。
艾草芬芳,我曾见到一位壮族药师,他把一撮艾草放在手心,用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搓一搓,那艾草独特的清香瞬间萦绕周遭。当他虔诚地合十,举过头顶,望向苍穹,目光从那皲裂的手背弯弯曲曲攀向神秘的天空,似要唤醒隐于某处的药神。口诀从他的唇齿间落出,滴滴答答地敲打孩子的耳膜,孩子便迷迷糊糊似要睡去。然后,把艾草末儿混合着其他药材一起,放入香包,挂在孩子的脖子上。
这是一种神秘的爱。与之不同的是,有一种爱来得明白真切,无声无息,沁润岁月。
我在艾草没过胸前的时候回家,那是端阳节,母亲的受难日。她平静地看着我,熟悉又陌生。我不再是那个从小围着她转的胖小子,现在,已两鬓斑白,面目沧桑。她一定在想,孩子你为何成了这副模样?当我的声音和目光触碰母亲时,她已然苍苍老去,所有的都不重要,唯有她未表达的深爱和不变的脸廓,依然深嵌在当年那围着她转的胖小子的心里,至今未变。
中午11时,我正在堂屋里乘凉,母亲从里屋匆匆走到门外,仰头看了看外头的毒日,拾起镰刀就要外出。我问她去哪里?她说,现在是11点,你出生在这个时辰,给你割点艾草,回去当洗澡用的药材,可保身体健康不易生病。我蹭地从躺椅上起来,说我也去。
日头很毒,我和母亲被晒成了一团黑影。此时能听到太阳的声音,听到母亲呼哧呼哧的喘息,似乎也听到了在她受难日这天,这个时辰,大地皲裂,一颗顽强的生命拨开泥土时大哭的声音,还有她撕心裂肺的呐喊。
镰刀闪过寒光,一株株艾草递到我的手里,母亲说,割了它明年还会长。她太聪明了,而我又太贪婪,每年都在收割艾草,收割母亲佝偻的身影和循循善诱的话语。人过中年,我愈发悲伤起来,母亲70多岁了,我还能再割她多少时光?
吃过晚餐,母亲把一大捆艾草扎好,双手抱着朝我的车尾箱走去。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艾草很长,超过她的臂膀,葱绿的叶子仿佛茂盛的头发,她抱着艾草,艾草像孩子。艾草是药,我觉得自己像生病的孩子,躺在母亲的怀里。
母亲边整理艾草,放入车尾箱,边自言自语:艾草作用可大了,尤其是端阳节的艾草,挂门上驱蚊虫,煮水洗澡降体温、升阳气,还有安神醒脑的作用呢。
母亲离开我的视线时,也正是这样晓风和畅的夜,艾草的香味弥漫整个车厢,孩子说,突然有种舍不得离开的感觉。是呀,谁又曾舍得离开呢,就是离开的那一刻,母亲宽容的眼神,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鞭子,哪怕考试考砸了她依然给我买新衣服,把大块鸡肉分到我碗里,却说自己喜欢吃鸡头鸡爪子,凡此种种就像肚子里有只活的鳄鱼,用锋利的爪子撕开我的身躯,又像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四射出来,疼痛得无法想象。
大概缘于此,对艾草情有独钟。母亲给的艾草挂在阳台风干,坚信母亲的话,用端阳节的艾草煮水洗澡,不易得皮肤病,若是发烧了也能退烧,若是阳气不足,能补阳气,从未怀疑。
新冠病毒肆虐的日子,家人一个接一个发烧,浑身疲软,身体各种难忍的症状仿佛炼狱。大宝已经躺下了,浑身疲软,发烧。二宝症状不太明显,但流鼻涕、低烧一同向他弱小的身体侵袭,我和爱人恨不得挡在孩子面前与可恶的新冠病毒作战。可是,那病毒无形,却能爬到身体的每个角落,我们的无可奈何就像端阳节那天暴晒母亲的毒日。艾草!对,艾草!我们几乎同时想到了它。我们把母亲送给的艾草,连同火姜、鸡蛋一同煮水给二宝洗澡。妻子捞出煮透的火姜,剥出鸡蛋白,脱下银手镯,把平时梳头掉的头发一同包在白纱布里,在大宝和二宝的头部、风池穴、颈椎、脊背、胸椎和四肢连刮几遍,然后给孩子擦干身体,穿上衣服,盖上薄被。夜间,孩子出一身汗,第二天大宝上学去,二宝像没事人一样下地蹦蹦跳跳了。病毒眼看着拿孩子没办法,就盯上了我和爱人,我们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大宝给我们端来了白粥,二宝不时到床边轻轻呼唤我们,安慰我们。
艾草,真的芬芳!才从地里嫩嫩地探出头,就被做成河池特色艾草油茶,一碗不够两碗,调理身躯,治愈生活的累累伤痕。长大的艾草,成了爱草,乘着芬芳的翅膀,传递母亲无声的爱!
爱草,真的芬芳!
羊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