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和城市一同醒来的人,他们热气腾腾地浮动在黎明降临前的剪影里,编织成生活画卷里最动人的一部分。
我是一个早起的人,我也在城市寻找那些和我同样早起的人。
这些早起的人,是最先给城市道一声“早安”的人。是他们,唤醒了一座城,打开了一座城市烟火漫卷的生活。
“嘟、嘟、嘟”,冬日早晨5点,阿娟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被手机设置的铃声唤醒了。其实她也没完全睡着,是处于迷糊混沌的梦中,梦见老父亲还在乡下颤颤巍巍吆喝着耕牛犁田。
阿娟在梦里看到老父亲的花白胡子,白雾般晃动,恰似她在清晨窗户上见到的霜花。推开半扇窗,反射着昏黄灯光的城市天空下,一些没亮灯的地方,还是睡意沉沉时分。
陪读妈妈阿娟一天陀螺般转动的生活,在厨房里开始了。这是日复一日的生活,也藏着望眼欲穿的期盼。从儿子读高中开始,在一家企业上班的阿娟,就在儿子的学校对面,租了一套90平方米的房子,为的是方便照顾儿子的生活。青菜瘦肉粥、杂粮粥、手磨豆浆、果汁水、蒸汤包,这是儿子的通常早餐。阿娟特意订了几本烹调杂志,有时也在手机上学着做菜,不停变化着口味,生怕儿子厌倦了饭菜,儿子每顿的饭量和吃相都让妈妈揪着心。陪读两年多来,阿娟都成半个营养学家了,偶尔在学校家长群里晒出为儿子做的饭菜,就会引起一片欢呼点赞。在家长们表面友好的背后,其实也暗暗较着劲,整日寻思着为孩子们的冲刺加着油鼓着劲,仿佛就差自己要冲上莘莘学子的赛道去拼一拼了。
比阿娟早起的人,还有我认识的保洁工柳大姐。凌晨4点,柳大姐就推着小推车上街,挥舞着一把大竹扫帚在马路上开始打扫了。“沙、沙、沙”,柳大姐扫街的声音穿过晨曦还没铺开的天幕,抵达到我的窗前。在这蚕食桑叶一般的声音里,我躺在被窝里打开手机浏览一些朋友圈,有时突然之中涌动着被催促的神秘力量。我不敢倦怠,往往趁早晨时分看完了昨夜枕边卷下的几页书,或是在键盘上敲打一些文字。
有天凌晨4时,我陪报社记者小何去跟踪采访柳大姐。
小何问:“嬢嬢,你每天这样早起,累吗?”柳大姐呵呵一笑说,都习惯了,要是哪天不早起,我还不习惯了。柳大姐的手上长满了冻疮,贴着创可贴,小何送给柳大姐一双手套,那是小何的母亲手工编织的毛线手套,一针一线里有着母亲的绵绵心意。小何的母亲说,柳大姐真不容易啊,拉扯着两个孩子上学,还要伺候脑梗后瘫痪在床的丈夫。柳大姐丈夫发病以前,也是一名保洁工,凌晨时分,夫妻俩穿着橙色的保洁马甲上街,丈夫从一条马路的那头扫到这头和妻子会合。而今扫街的声音,我在凌晨时分听起来似乎有些空荡了。一个脑梗后睡意昏沉的男人,还在等着妻子回家,等着她把一碗炉子里熬的小米粥端到他床前。
几天后,我又陪小何提着大米和油去看望柳大姐。柳大姐正依在丈夫床前给他哼唱着儿歌:“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小何把米和油送到柳大姐手上,说了声“辛苦了”。柳大姐转过身去,她的肩膀耸动几下后,又转过身来擦着眼睛招呼我们坐下,还给我们端来放了红糖的米茶,嘱咐一定要趁热喝下,一股暖乎乎的心流弥漫了全身。
头天晚上就把面团发酵的宋师傅,晚上就租住在一处陋巷中的门铺里。凌晨3点,宋师傅起床开始做汤包,他在菜板上剁新鲜肉馅,一笼笼汤包在晨曦降临时也袅袅升腾起气雾,美味在巷子里随风窜动着,打开了一条街上早行人的味蕾。宋师傅用竹笼蒸的汤包下垫了一层松针,那是他从乡下老家带来的。
清晨,我来到宋师傅的早点铺,把一个汤包塞进嘴里,热乎乎的汤汁满口四溢,让我对开启一天的生活,有一种饱饱满满的踏实感。有天,我端详着一个小汤包,在它花朵一样盛开的褶子里,依稀之中我看到了宋师傅的掌纹。那是一个一辈子勤勤恳恳老师傅的手,与这条包浆浸透着的烟火老街缠绵悱恻,一起在岁月里熬煮出生活最本分的味道,牵引着一个个前仆后继的日子。
在一个城市早起的人群中,我还遇见了去老家为父亲患病住院治疗借钱的崔哥、乘坐最早航班的张经理、徒步旅行的胡大爷、开车送战友聚会后离开的老杨、从乡下拉着新鲜蔬菜回来售卖的侯老板、开快递店的小曾……这些和城市一同醒来的人,他们热气腾腾地浮动在黎明降临前的剪影里,编织成生活画卷里最动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