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澄江河中的海菜花。
我经常会想起儿时的澄江河。记忆里，那是一条碧波荡漾、会开花的河，是哺育父老乡亲的母亲河，是我童年的乐园。
从老屋出发，横穿村前一条公路，再穿过一片松树林，就来到了澄江河，这段路程近两公里。澄江河发源于都安瑶族自治县境内的大兴镇。地下水不知从哪流过来，到了大兴镇九顿村，仿佛被这方峰丛神奇、景色优美、民风淳朴的土地呼唤，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漫过拦水坝响水关，流经高岭镇、都安县城、澄江镇，一路欢歌，于澄江镇红渡村南部汇入红水河蜿蜒而去。
我老家位于红渡村境内。家乡这一澄江河段，特别美丽。这里建有一座小型水电站，电站大坝把上游来水拦了起来，河面变得开阔，有近百米宽，站在岸边令人心旷神怡。遥望对岸，那是一片竹林。竹林后是人家，红砖瓦房掩映在竹林里，别有韵味。常看到三三两两的乡亲在竹林下的岸边洗东西、游泳、聊天，偶尔听到隐约的笑声传到我们这边。我家所在的这一岸边，却是一片松林，均为马尾松。马尾松是常绿乔木，叶子针状，花呈长条形，长在枝条的顶端，很独特。地上常有松针铺成薄薄的一层地毯，还有不时掉下的松果。孩子们经常在放学后，拿着箩筐到松林里，扫拢松针，装在筐里背回家当柴烧。夏季的雨后，松林里冒出朵朵蘑菇，有拇指大小的，有开成伞状的，颜色有白的、灰的，也有色彩斑斓的。孩子们兴奋地在林子里跑来跑去，抢着采蘑菇。色彩艳丽的蘑菇，大家都知道是有毒的，不敢采。采到可以食用的蘑菇被拿来煮汤，芳香四溢，味道鲜美。
河岸边是人工垒成的一级级石阶，那是上世纪60年代群众修的，下到水边十分方便。河水清冽，岸边水草清晰可见，有许多小鱼在水草中嬉戏，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看到一只乌龟从水下露出头来，然后又扎向水草深处。到了一定季节，河面开满了水草长出的白色的花，犹如一幅绘着白色花朵的绿色油画。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种花叫海菜花。如今澄江河大兴河段还有这种花，花开时节，各地游客慕名前来欣赏，“一条会开花的河”在微信朋友圈中炸开，成了有名的网红打卡地。我就是从网友普及的知识中了解海菜花的。海菜花对生长环境要求很高，说明小时候家乡澄江河段的水质非常好。那时海菜花司空见惯，很不值钱，有些人家把水草和海菜花一起打捞上来，拿回家作鸡鸭饲料。可惜，现在这一河段已没了这种花，很是遗憾。
山歌对唱曾经是河两岸热闹有趣的活动。月光皎洁的夜晚，晚饭后村民自发往河两岸聚集对歌。山歌都是现编现唱的，对歌的人互不认识，这边唱一首，对岸就有人对一首，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乡亲们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但编山歌却思维敏捷，随口就来。有些歌词让人捧腹大笑，让劳作了一天的乡亲身心得到放松。孩子们也在人群里瞎起哄，到处欢声笑语。月光倾泻在河面上，泛着粼粼白光，散发朦胧神秘的美。夜深了，人们才渐渐散去。多少年过去了，小时候河边对歌的情景依然留在我的脑海里，虽然不甚清晰，却让我回味无穷。
澄江河是孩子们的乐园。我们最热衷的是钓鱼和游泳。“水至清则无鱼”，因为河水太清澈，平时很难钓到大鱼，只是一些小鱼儿。但我们更多的是玩乐，并没有把钓到鱼当作多大的事。我有一次抓鱼经历却很难忘。家乡有一条几米宽的小溪汇入澄江河。那次我和几个小孩到小溪入河口处玩。溪水比较小，几乎断流了，有许多大石头露出水面。我在石头上跳来跳去的时候，竟然发现石头缝里有一条鱼。于是，我把手轻轻放入水里，迅速把鱼抓住，然后就往岸边跑。那是一条鲶鱼，近1斤重。孩子们的欢呼声把田里收割稻谷的大人惊动了，纷纷向河边跑过来。他们把溪口的石头翻了个遍，也再没找到鱼。那天晚上，香喷喷的鱼汤，改善了一家人的伙食。那时家里几天才得吃一次肉啊，所以这次抓鱼我记忆很深刻。此后，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运气好的人。游泳是暑假里最快乐的事。孩子们可以大半天泡在水里游玩。有时比谁一口气潜得远，有时分边打水仗。有几次，我们到电站大坝上，一跃跳下离坝首十几米的水面，入水后惯性迫使我们往下潜很深一段距离，然后才急忙划水往上冲出水面。当时觉得很刺激，现在想想却是十分危险，真是无知者无畏。大坝下游，河水从水轮泵出来后，如猛虎般往下冲，激起一串串水花。有时我们到坝下玩水，比谁率先游到河中大石头，并在上面站立时间最久。河水冲力大，站在石头上没一会就被水冲往下游，于是手又抓住下游的石头，再一点点往上游到最前面的石头。虽然游得很艰辛，大家却乐此不疲，河面上是串串欢笑声。
澄江河无私哺育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我们那一带村屯近千亩耕地都靠河水灌溉。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家乡的水利系统是农业学大寨时修建的，比较发达，仿若毛细血管散布在土地上。哪户村民需要灌溉了，就找管水轮泵的负责人商定抽水时间。待到我家灌溉时，母亲就会从抽水泵房出发，沿水利一路查看，把各出水口和漏水的地方用石头和泥巴堵住，让水只流向我家的地块。因抽水灌溉需要排队，讲究先来后到，有时轮到我家已是三更半夜。但不管多晚，母亲都会扛着铁锹披星戴月去巡水利。水利流经一些坟地，但母亲似乎从不害怕。她在这几亩薄田上苦心经营，顽强地撑起这个家。我家门前有个3亩多的池塘，池塘水是通过水利把澄江河的水引过来的。小时候，池塘的水很清澈，可以看到爬地狗（一种小鱼）趴在水里的石头上。人们用池塘水洗衣洗澡、喂牲畜，还灌溉附近的稻田。澄江河就这样养育着我们。
澄江河是牵引着我的根。长大后，我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大江大河，比如长江、黄河、黄浦江、钱塘江、红水河等等，然而它们在我心中的分量却远不如澄江河那么重。现在回老家，有时也抽空到澄江河边，寻找童年的记忆。然而多年过去了，河水还在静静流淌，但松林没有了，海菜花没有了，对歌没有了，水电站也不发电了，小伙伴们的欢笑声再也听不到了，心中无比惆怅。我也知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自己只是个恋旧的人罢了。我只希望，将来某一天，河面一如从前，开满海菜花，在粼粼波光中。当然，我也坚信在大力践行“两山”理论的今天，这一天将很快到来。
雪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