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光焰被一群群红嘴鸥衔着,随翅膀舞动在清澈的湖面铺展。
她瘫坐在观景台栏杆边,右腿旁十来个啤酒罐已没了拉环。酒被喝光了。
白净的脸,细眉圆眼,薄薄的红唇,红嘴鸥般秀丽的年轻女子。一双泪眼望向湖面,半湖瑟瑟半湖红,水波荡漾着迷茫的忧伤。
我俯下身轻声劝:“妹妹,看风景可以,别折磨自己。”
“谢谢姐。”她抽噎着说。
“末班车快来了,早点回家吧。”西天的残阳不可阻挡地坠向湖面,鸥影渐稀,暮色渐浓。
这个滨湖公园在偏僻城郊,赶不上末班车回市区很难。先生没到观景台就转身向出口走,已在微信里催促我几次。
“姐姐先走,有人接我。”她话音忧伤,泪仍扑簌簌往下落。
我走出几步回头看,她悲戚的面容对着闪亮的手机屏幕。湖面吞噬了残阳,一片无边的暗淡。我焦急而忧惧地返回,加上她微信。
“家里还有俩孩子……我不会让自己有事。”她显然明白我的意思,“姐姐快回吧。”
我一路快跑,气喘吁吁。被先生拦住等我的公交车司机已不耐烦。车一启动,我就后悔了。湖边只女子一人,万一想不开……我赶紧打开手机微信。
“天黑了,起来往外走吧!”
“等等我就走。”
浏览女子近期朋友圈照片,我看见两个花儿一样的小女孩儿。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落下一点儿。
“孩子有人看吗?她们盼妈妈回家呢!”
“有的。”
“妹妹如此难过,定是有情人。希望你坚强!”
“我想快点渡过当下的劫。”
“只要好好的,什么劫都会被时间战胜。”
我正和她对话,先生催我下车。
去小店吃晚饭时,女子忽然停止回复。我盯着一串劝慰语,想到暗淡的湖面,归位的心又坠上一块石头。
我拨出微信电话。铃声响一下,心往下坠一回。
“姐姐,爱人开车来接我了,正往回走。”她终于说话,音调减了几分忧伤。我舒一口气,把坠下去的心慢慢往上提。
邂逅这陌生女子在初冬,候鸟红嘴鸥飞回这座地处西南的城市不久。我先生的童年在此度过,这座城藏着他最美的记忆。我们即将退休,从北方远道而来,打算买套小房子,退休后每年观鸥季住上几月。
回北方,多了份牵挂,偶尔得闲,就微信问候。
“妹妹,现在好了吧?”
“一时好不起来。十年付出遭辜负,感觉太悲哀,那天想发泄一场,遇到好心的姐姐。”
“辜负你的是爱人吧,如果情有可原,慢慢改变他;如果无药可救,也先想想孩子们。”观景台初见,我就大略猜出她伤心的缘由。
“以前我自律又骄傲,从没想过会原谅身边伤害自己的人。可为了孩子,我愿意挽回。”
对话得知,突然申请加她微信的女子,发来的消息如晴天霹雳,击碎了和她一见钟情结婚十年辛苦奋斗养育孩子的男人给她的幸福感。
春节前,我又发微信关心。她说,男人一再道歉,对她和孩子比以前更好,只是她常常起疑。
阳春三月,收到她微信:“姐姐,我们明天去办离婚手续……”原来,她一起疑就和男人闹,闹着闹着男人翻了脸,她提出离婚,男人说离就离。
“你真想离婚吗?”
“我怕孩子们可怜……”
“你还爱他吗?”
“我没爱过别人。”
我要了她爱人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听到一个礼貌又颓萎的声音。
“你爱孩子吗?”
“孩子可爱又懂事,很黏我。”
“你还爱她吗?”
“她很善良,很能干……可她只听别人的,不听我道歉和解释,刀子嘴比以前更厉害,闹个没完。”
那天,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和为人母的年轻女子对话,和为人父的年轻丈夫对话。
隔了几日,她朋友圈新发的照片,两个花儿一样的女孩儿笑容满面。我稍稍释然。
后来再问候,竟再不见回复,也再没见她朋友圈更新。再拨打她爱人电话,是空号。我模糊忆起年轻时和先生因什么事闹得婚姻岌岌可危,小儿哭哭啼啼的日子,心隐隐作痛。
两年后,我们暂别成家立业的儿子,候鸟搬到西南城市过冬。住进新居没两天,就被对门溢出的快乐对话感染。敲门拜访,年轻女人红嘴鸥般秀丽,两个女孩儿如花儿一样,年轻男人礼貌的声音似曾熟悉。我激动万分,忆起湖滨一幕。几句寒暄,我便确定男人女人并非曾与我对话的夫妻。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
我曾现身说法在电话里说,夫妻坦诚对话才能解开婚姻的死结。没想到在湖滨邂逅的女子和他男人,为屏蔽骚扰对话换了电话号码,无意中也屏蔽了好心人。我多么希望,他们一家四口的幸福生活早已重启。我也希望,在红嘴鸥翩飞的湖边与他们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