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点,如约醒来,身体的生物钟太准时了,这个时间,我的头脑最清醒,看书,写字,把词语排成可纷纷扬扬的程度,怎么都不及昨天的那场雪。
这场雪,像是刚从母体里脱落的婴儿,人间纯净如初,值得写一写的。可是我一直忙着:把衣橱整理一遍,新买了整理箱,衣物折叠,竖着放进里面,这样一目了然,拿起来方便。以前的衣物都是按照季节叠在一起,这次按颜色,深浅分开。时不时看看窗外,雪已经下得不像话了,风的助力,才让雪肆虐,没有一片雪缓慢从容,似一道道檩子横冲直撞,打在玻璃窗上,响声大而脆。
他在洗衣服,都是他自己的,床单、被罩,加衣服,他夸张地说能有三十几件,春天买的洗衣机我一直懒得琢磨怎么用,坚持手洗,这样,我俩分工明确到各顾各的。我们边干自己手里的活儿,边说着外面的雪。
他给我读手机里的消息:不少地方的房屋、车辆、道路等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甚至有些地方的积雪高过了人的身高。因暴雪,学校已停止线下教学,雪的深度创下历史新高,导致机场航班延误,高速公路封闭,居民出行困难。在牧区,由于积雪过厚,掩埋了牧草,造成了牲畜的饥饿和冻伤,部分牧民的圈棚也被压垮,造成了经济损失……我没有去看他,多年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心之所想都是相通的,心存共同的忧患意识和怜悯。
面对自然,个人的能力真的是渺小,更多的时候,只能是焦急地看着。电视里,街道上的铲车,一刻不停地搬运着,这时冒雪还在路上的人,都是有急事的人。我后悔采风的时候没在喜子哥那里摘一些谷子,雪后只能出去撒一些小米,喂一些饥饿的鸟了。
想着想着,不禁再看窗外,雪已经如大雾弥漫,看不清对面的房子,窗子的地方黑洞洞的,尚能辨别。没看见一只麻雀,树上光秃秃的,没有树叶的遮挡,它们都躲到哪里去了呢?
园子里,植物的秧子被埋在厚厚的雪里,小葱、菠菜已经没了踪影,辣椒秧上的几枚红辣椒像钥匙,随意扯一个,能带出更多的遗落的辣椒,在雪里红得动人。或许还能扯出几根小茄子,那是我故意留下的,经霜的茄子治疗冻疮,虽然我已经很多年没犯冻疮了,还是留几枚,以备他人来找。那一畦韭菜没被雪埋的时候,是摇曳的荒草,这会儿深睡,韭菜在阳春返青,最是滋养之物,想想多亏雪的滋润呢。
其实雪又何尝不是果实呢?无根无茎,跋山涉水地赶来,被我们收获在周围的世界,被孩子们宠着,捧着,吃着,堆成玩耍的同伴,夜里都不肯睡去,担心雪孩子孤单。雪又是镜子,照着人间的好消息,坏消息,照着人们雪后干净的脸。在镜面上,不小心摔倒,也不恼火,嘻嘻哈哈笑着。
下午两点多,雪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我俩决定去暴雪里走走。楼道的单元门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推开,楼角的雪更厚,脚伸进去,没膝,他没穿袜子,凉得直咧嘴。风大概能有五六级,把我们刮得东倒西歪。几名物业人员在扫雪,边扫边嗔怨:刚扫完,又是厚厚的一层。天空雾蒙蒙的,只能看到几步远,其余都是雪,根本无路可走,我们相互搀扶,没出小区,围着几栋楼走了三千步。不能再走了,帽子上的雪化掉,进入脖子里,衣服上的雪,化了,结成冰。脚踩在雪里,咯吱咯吱的。我有个习惯,每听到声音,就想到这个声音用什么词准确,就如大鹅的叫声,人们总说“嘎嘎”,可我听到却是“关关”和“杠杠”。可是雪地里,我怎么跑、怎么听,都是咯吱咯吱的响声。
等我们再走回楼头,之前没过膝盖的脚窝,又被大雪填平了。楼房都披着雪衣,家家屋里的灯光很暖。其实,我喜欢东北的冬天,下雪才是冬天的样子,“小雪怡情,大雪壮怀”,所以东北人才豪气。撑伞避雪,那肯定不是北方人,东北人向来是雪灼伤了我的左脸,我把右脸朝向雪,诗人娜夜说的是麦芒,我说的是雪。
我们慢慢地清理完单元门前的雪,让出入的人方便些。他说,吃火锅吧,喝点酒。我说,好。下雪天,像过节一样。大雪后的天地变小了,会变得拥挤,这没关系,东北人好客,雪里,水里,泥里,同样可以喝半斤,围着火炉说着话,醉也不醉。
爱雪,便有雪的性格,风一阵,雪一阵,也温柔,也刚烈,胆大心细性子刚,我说的是我。小时候,母亲曾说,每个人头上都有一滴露珠,顶着生活,小心翼翼,又要干净纯粹,让露珠落有所值。现在,我的头上顶着一片雪,不管它们选择怎样的方式飘落,都在我的头上,这是多么值得欢欣的事情。让这片雪,见证我认真生活,见证我的温暖、朴素和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