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是地道的农民,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没出过远门。
童年时,我常去外公家小住。冬天北风呼啸的日子,别人都躲在屋里取暖,外公却时不时会到门口小坐一会儿。我问:“外面太冷了!您为什么不进屋呢?”外公的目光盯着远处那大片光秃秃的田野,笑着说:“我在想庄稼的事呢!回想这一年干的活儿,找找毛病,明年让庄稼的收成更好一些。你看啊,咱们家这一年的玉米收得没有往年多,怪我给它们除草不及时,影响了小苗的生长。当时,我正忙着修家里的院墙,一心想着干完这个活儿,再去干别的活儿。庄稼的事不等人啊,把今年的事想透了,明年就知道怎么干活啦……”
当时年龄太小,我往往没有耐心听外公念叨那么多,只是一味催着他进屋。多年后的一个冬天,也是一个寒风呼啸的日子,初入职场的我,因为某件事没做好,被领导批评了。我本来心情就不好,同屋的另一个女孩,非但没表示同情,反而进进出出都小声哼着歌儿。我自忖平时对这个跟我一起进单位的女孩还不错,因为她家在外地,平时一直住宿舍,我时不时会把母亲做的一些美食带来送给她,节假日她走不了的时候,还邀请她到家里吃饭。没想到我被批评了,她如此幸灾乐祸。
我越想越生气,甚至瞬间有了辞职不干的想法。中午下班时,偏巧自行车又没气了,我推着车子慢慢往回走,冬日的街道比往常空旷,来往的行人明显减少,我被冻得几乎握不住车把。走了一小段路,身体终于暖和一些了。这时,我看到路边有一大片庄稼地,地里还残留着不少玉米秸秆。这熟悉的场景,让我忽然就想起了童年时的冬天,外公独自在门外静坐时的一幕。
我不由开始反思自己:昨天领导交代让我做的那件事,本来没有多复杂,都怪我急于求成。如果把速度放慢一点,再用心一点,完全可以把事情做得更好。对于我这样的职场新手来说,领导的批评其实是一种善意的提醒,我不该有那么大火气。
再说同屋的那个女孩,我被批评时她并不在场,她之所以哼着小曲,是因为她负责的那项工作有了新进展,也得到了领导的认可,这原本就是值得高兴的事。我何必生人家的气?应该虚心学习一下她的工作方法才对啊!
我走得浑身出了汗,干脆就在路边的寒风里小坐了一会儿,把事情都捋顺清楚了,这才迈着轻快的脚步回家。下午我刚到办公室,同屋的女孩就给我倒了一杯暖暖的奶茶,领导也给找了一份新的资料样本,让我按照样子重新慢慢做……想想上午自己的冲动,我真觉得汗颜,内心忽然也变得温暖起来。
后来,偶然有一天,我读到汪曾祺在《人间草木》里说:“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我忽然想起,外公还有我在冬天时小坐的往事。彼时,我已经不在原来的单位工作了。但是从那年冬天的反思开始,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不会再轻易大动肝火了。
春暖花开时,陪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固然是一种美好的感受,但在寒风凛冽的日子里,偶然走到门外,陪冬天坐一会儿,也许更有利于在头脑清醒的状态下反思自己,对与错,这时似乎都能想得更明白,来年春天的路也就更清晰了,就如同我的外公说的那样:“把今年的事想透了,明年就知道怎么干活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