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小说《风波》里九斤老太有名言道:“天气没有现在这般热,豆子也没有现在这般硬”。
天知道她陈述的不是事实——吾侪的直觉,实在是一年比一年热。
前几天看新闻,40°C上不了全国高温排行榜,今年高温综合强度为1961年以来最强。而且,南方高温还将持续。
古代的三伏天——农历七月,究竟能够凉快到何种程度?
在北方,最热月都是农历七月即公历八月份。而在古时,“秋风不相待,先至洛阳城”,暑热消退比如今似乎提前了近一个月。
末伏——今年是8月15日伊始,“吃瓜群众”就要告别“瓜时”了。
七月瓜熟蒂落,所以七月又叫“瓜时”,《史记·齐太公世家》:“瓜时而往。”裴骃《史记集解》:“瓜时,七月。”
物换星移几度秋。七月暑去凉来,清风悠悠,所以,彼时在“天凉好个秋”的咏叹中,农历七月是被称为“凉月”的。
《尔雅·释天》:“七月为相。”清人郝懿行注:“相者,导也,天阴势已成,或遂导引而上也”。意为七月天气回秋,阴凉之气占了上风,并继续向“上”——秋高气爽——发展。因为“霜”“相”古音同声。《汉鲁相敕造孔庙礼器碑》把七月称为“霜月”。
七月还称“巧月”,自然是因为农历七月七日晚有“乞巧”的风俗而得名。传说妇女于当晚结彩线穿七孔针,在庭院中摆上瓜果,向织女祈求智巧,称为“乞巧”。故称七月为“巧月”。手巧来自“心灵”,才貌双全,好姻缘相距不远也。
在唐宋诗人笔下,夏天常常是在“梅雨季”,诸多诗人都在绘写“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孟浩然:《夏日南亭怀辛大》)的感觉,毫无我们今天的被“蒸发”之虞。所以,“黄梅时节家家雨”而“闲敲棋子落灯花”即在小雨里纳凉会友,成为彼时初秋季节的“标配”——“夜合花开香满庭,夜深微雨醉初醒”(窦叔向:《夏夜宿表兄话旧》);“鱼跃海风起,鼍鸣江雨来”(许浑:《闲居孟夏即事》);“日暮长廊闻燕语,轻寒微雨麦秋时”(寇准:《夏日》)……不胜枚举。
最有名的应该是唐代张蠙:《夏日题老将林亭》的颔联:“墙头雨细垂纤草,水面风回聚落花”。据《分类诗话·卷一》记载:一日,后主王衍与徐太后游成都东门内的大慈寺,见壁上题有“墙头雨细垂纤草,水面风回聚落花”一联,欣赏良久,询问寺僧,知是张蠙作。于是赐张蠙霞光笺,并欲召掌制诰。权臣宋光嗣以张蠙“轻傲驸马”相告于王衍,这才作罢。但是,至少说明这位后主还是有审美欣赏力的。
总之,当初“最是黄梅时节近,雨余归路有鸣蛙”。斜风细雨里的伏天,即便没有空调房,也照样悠哉游哉。
梁元帝《纂要》中记载:“七月曰首秋、初秋、上秋、肇秋、兰秋、凉月。”南朝梁人王僧儒《王左丞集·秋日愁居答孔主薄》诗:“首秋云物善,昼暑淡犹清。”这是“主观情感渲染在客观事物上”。曹植《离思赋》云:“在肇秋之嘉月,将曜师而西旗”。七月兰花盛开,故称“兰月”“兰秋”。南朝宋人谢惠莲《与孔曲阿别》诗:“凄凄乘兰秋,言饯千里舟”。
农历七月即初秋又叫“早秋”“孟秋”“秋孟”“新秋”。元稹《旱灾自咎贻七县宰》诗:“六月天不雨,秋孟亦既旬”。“秋孟”即“孟秋”。王勃《秋江送别》诗:“早是他乡值早秋,江亭海月带江流。”
大火星在农历五月处于南天最高位置,至六月偏西向下,七月则西流沉落,标志着初秋来临,所以七月又被称为“火落”。李白《酬张卿夜宿南陵见赠》诗:“当君相思夜,火落金风高。”“金风”即秋风,农历七月,已经是准备厚衣服的时节了。这也正是《诗经·豳风·七月》里“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的正解,即“七月火星转向西,九月该发御寒衣”。盖四十多年前,华锺彦先生教吾侪读《诗经》,至此曾经几度强调:“记住,是大火星向西边沉落,是凉快啦,不是你热得浑身冒火!”无奈后来在报章、媒体上屡屡见到用“七月流火”描述赤日炎炎、汗流浃背。例如某名校前校长致欢迎辞:“七月流火,但充满热情的岂止是天气。” 准确地说,应该是“充满寒意的岂止是天气”。如此学问,做“国学院”的导师是不大称职的。
写“秋风不相待,先至洛阳城”的张说——唐玄宗之际的“燕国公”,还有一首绝句题为《被使在蜀》:“即今三伏尽,尚自在临邛。归途千里外,秋月定相逢。”诗句大概是写实:现在公务在身,尚滞留四川,但是秋高气爽之际,一定会回到老家洛阳的吧。当然,诗无达诂,“秋月”也可以是象征,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秋月”,是时令,也可以是圆月或者人名,类乎徐志摩笔下的“康桥”。归途再远,也一定要也一定会回到那个“家乡”即精神家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