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了,母亲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她知道我打小喜欢吃她做的东西,所以每到冬季,总会跑遍镇子东南西北的每个铺子,提前备好各种所需食材,专等我到家时做给我吃。
南国的冬天温暖如春,而地处西北的老家此刻正是“三九四九冰上走”的时节。农村的房子没装暖气,就算火炉烧得再旺,离得稍远也会顿生寒意,故偶感风寒的我,将回家的行程拖了又拖。眼看别家子女陆续返回,母亲终于沉不住气了,又打来电话催促:“你再不回来,那些食材都要生虫了。”天寒地冻的能生什么虫,但我也知道不能再拖了,于是连夜订好次日中午的机票,在母亲的殷切盼望中赶回了家。
一进门,母亲就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荞粉,透亮细腻的面皮反射出晶莹的色泽,周围裹一圈鲜艳的芝麻红油辣子汤,再点缀几朵绿油油的芫荽和一把青黄相间的胡萝卜丝、黄瓜丝,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不觉忘记一路的疲惫。父亲笑着说:“本来我让你妈先做好了放着,等你到了再热一下,她非要掐着你回来的时间点做,说回笼再热的口感不好。”
我感激地看了眼母亲,便“贪婪”地接过碗,母亲则把家里唯一一台电热扇搬到我身边,然后心满意足地盯着我说:“我备了好多你喜欢吃的,这次待久点,保证你天天吃个够。”我随口回她:“最多也只能到初五,再晚回去就来不及备课了。”
母亲“哦”了一声,说:“对,你还要上班,瞧我这记性,还当你上大学呢,那时你都是过完元宵再走的。”看着她目光飘忽,似乎在回想以前我久待在家的光景,我有些自责,赶紧宽慰她:“现在网上不有个梗嘛,说孩子没回家前家长天天念叨天天想,结果到家没几天就被嫌弃死了,连呼吸都有错。”母亲被逗笑了,拍拍我的背,轻点下巴示意:“快趁热吃吧!”
吃完了,母亲撤去碗筷,拉我到火炉前坐下。她煮上罐罐茶,又烤了一大把瓜子板栗花生,然后和我边吃边喝地聊起天来。她笑着讲了许多我以前的趣事糗事:我才几个月大的时候感冒,医生喂药,别的小朋友哭着哭着就咽下去了,我则一口啐了出去,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我一两岁穿着开裆裤在火炉旁乱蹦,结果屁股被烫了一个大水泡,哭得小脸皱成一团;有一次,趁她不注意,我偷偷藏了起来,恰逢当时门前的渭河发大水,寻我不见,她差点吓晕过去……
茶水沸腾的咕嘟声和坚果裂开的哔剥声此起彼伏,窗外飘起了雪,我烤着火,和母亲一起沉醉在共同走过的旧时光里,身上和心里都暖洋洋的。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被她揽在怀里甜甜入睡的小时候。
正当我心底一片柔软时,母亲忽然感慨说:“那会儿你多小啊,糯米团子似的,转眼间就成大人了,我也一下子就老了。”还没等我回话,她接着叹道:“红娟妈你还记得不?就是家住新渠头的那个红娟,你小学同学,那时经常来咱家玩。她妈比我还小两岁呢,上个月见到还好好的,前些天突然去世了。”
我最不喜父母说自己老了的话,也不愿他们讲有关生死的话题,我总觉得,只要不提,这些事便会离我很遥远,很遥远。但,不提就不存在了吗?我望向母亲,看着她脸上的皱纹好像又多了几条,染过的头发又从发根处长出新的白发,忽觉岁月无情,内心便慌乱起来。如今工作在外,一年到头,和父母这样相守的时光,能有多少呢?
暗暗打定主意,这段时间我一定好好陪陪他们,好好握住这美好的围炉时光,当然,还有未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