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黑褐色的树干敷了一层白雪,走过树木林立的山间,就像是在水墨丹青里行走。
忽然,一阵暗香袭来。抬头一看,一片梅林。梅花开的含蓄,金色花朵藏在雪中,一点也不显眼。要不是缕缕馨香袭来,真不知道这里是一片梅林呢。
踩着咯吱作响的白雪,立于梅林之中,恍然仙境。蜡梅开在小寒里,香气里几分清冽,薄凉,也有些花儿的暖,悠悠地,似淡泊又似浓烈,说不清的滋味,透过鼻息,直钻心底,让人酥酥地想伸手抓一把。
从小读过太多叙写梅花的诗句。“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梅花傲雪绽放的个性和纤尘不染的高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似乎早已经不仅仅是仅供观赏了,而成为了人们心中象征着坚强不息的精神。
我不停地寻找着角度,想拍下它的美丽。对于喜欢的人和物,我爱用镜头分享和永久记录。几度徘徊,我欣喜地挪不开脚步,索性踏着咯吱作响的厚雪,走进梅林深处。愈往里走,香氛愈浓。不止是一阵阵袭来,而是坠入香雪海,被梅花的馨香包围。我登时呆立于梅林中,一时竟忘记了今夕何年,一时也不知道身在何处。痴迷,那一刻的浑然忘我。
我捻指轻触,眼前的梅枝上开出星星点点的花朵,如蜡般轻薄的黄色的蜡梅花,一点也不招眼。要不是突然袭来的那一缕缕暗香,我想很多人都会错过这片梅林。我欣喜,贪婪地凝望着,白雪压在梅上,小花们不畏寒冷,它们依然仰着脸,傲然开在风雪中。
也许是因为寒冷,几朵盛开到极致的蜡梅花已经开始枯萎,但是更多含苞待放的蜡梅花却如正值青春的孩子一样激昂,活力四射。
一树树的花苞和花蕾,枝条上极少的叶片也是半枯萎着,和鲜活的花朵形成鲜明的对比。蜡梅花错落有致地开着,在这彻骨的寒冷里开着,奔放,热情。那些微小的黄色花朵,相互支撑,依偎。
暖阳下的蜡梅花一朵朵绽放出笑脸,细细的褐色花蕊,带着深深的爱意。在《红楼梦》中“贾宝玉品茶栊翠庵,刘姥姥醉卧怡红院”的章节里,那个名叫妙玉的寂静女子,守着栊翠庵的一处小小静刹。曹雪芹大约非常欣赏她有梅花的清冷和孤傲,评价她“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妙玉是一个有灵性的女子,她会收了梅花上的雪,放在坛中,深埋于地下。待到几年后夏天来时,泡出一壶老君眉。妙玉泡茶,只用两种水,雨水和雪水。雨水是要陈年的,雪要梅花上的。沾染了梅花香的雪水,经过地窖的冷藏,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那一定是携着梅花和雪的灵魂,单凭想象这一壶茶便极是干净出尘的。每每站在梅花雪下,都会忍不住把这段章节无数次地忆起。
蜡梅不仅是含香而出,更多的是它傲雪盛开的精气神呢。你瞧,数不清一枝树干上开出了多少朵腊梅,我分明在大雪纷飞里,看见了细碎的春意闹枝头。
小时候期盼过年,过年要放寒假,好吃好耍,还有压岁钱。但盼过年首先要盼来梅花开放,大家都知道:梅花一开,年就近了。
清代文人郑板桥以画竹名满天下,但他也喜欢画寒梅图,并每每题诗为记。最为有名的两句题款是“寒家岁末无多事,插枝梅花便过年”。
现代作家汪曾祺也在文章中讲述了一个情节,说他见过一幅古画,画中有一间茅屋,一个老者手捧一个瓦罐,内插梅花一枝,正要放到案上。这位不知名的画家的题款,套用的正是郑板桥的诗句:“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把“寒家”改为“山家”,这一改动,便有了隐逸的意味,而把“岁末”改为“除夕”,时间更具体,把梅花与春节更直接地联系在一起。而在梅花的清香中守岁,亦平添辞旧迎新的美好意趣。
前几日一个朋友送我一个漂亮的瓷瓶,正好插枝梅花。“折梅一枝归,弄花满室香。”一枝黄色的腊梅花插在古老的瓷瓶里,心生喜欢与文字相映成趣,生活的美好就在细节间,你看见了它就在那里。
窗外不知谁家的孩子噼噼啪啪地零星放起了鞭炮,年味也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