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了一夜,到晨起时还张狂,卷起漫天的雪,一声一声扑打得树枝乱颤,就连野猫儿也揣起四爪,缩在谁家的厚帘子底下。
天地间像被这风“糟蹋”了,到处呈现出一股潦草感,瞧这地上被踢踏的雪,再抬头看云上昏沉的半个太阳,一时间叫人辨不清天上人间。人呢,也都包裹得仅剩个眼睛,棉口罩里不时呼出热气,却转瞬凝成冰雾,再配上低头囊桑走路的样子,叫人怀疑大概走进了哪个末世。
可就在这时,十来米开外的前方一抹旋转的粉红,睁眼细望,竟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在跳舞!只见她踮起脚尖,随着风的方向用力转身,颈上鹅黄的围巾扬起来了,腰间粉蓝的手套飞起来了,脚下一片银尘,而后稳当立地。逆着人群的方向,她伸开双臂,像在拥抱风雪,也像是漂亮谢幕。
心情一霎明亮起来,我索性也慢跑起来,嗅着风雪里的寒气,任凭脚下的落雪飞扑到脸上。此时再看天地,哪还昏沉沉呢,原来如此清亮;又看路两旁的冬树,哪还委委屈屈呢,原来如此疏狂意气。
看这白杨,平日里怪正经,一身白衣包裹不屈风骨,却在风里像个不羁少年。它高昂起脖颈,叫风吹起刘海,似横跨马上,上演一出“鲜衣怒马”的好景致;它畅快扭身旋转,叫风搂紧腰肢,似跳起双人探戈,一步一回头,恣意得很。
瞧这青松,一贯矜骄冷艳,平常谁都不入它的眼。此刻呢,它眯起眼睛,由风吹遍周身,轻轻抖落一身霜雪,仿若被吻醒的林深处王子,徐徐舞动在风姑娘的怀抱,真是浪漫。又像是高山上白鹤忘记的仙人,青松收到风的邀约,眼下也入凡世,挥动起洁白拂尘,写就风的赞诗。
可爱的风叫我彻底放下偏见,更是心生出许多感悟。自古文人们有爱风的,如“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大力夸赞,把这风说得像平步青云的好帮手似的;当然也有厌风的,如“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清代赵翼大诗人嫌弃秋风染白头呢。但要我说,风只是风,美丑好赖关键在于人的眼光,你看风如柳,它便婀娜多姿;你看风如狮吼,它便处处与你作对。
人生正如不断上山下山,陪伴你的未必时时有花开,却一定有这风。登山时的苦和累,有风替你拂去汗水;半山腰的前路迷惘,有风悄悄替你拨雾见云;临到终点的疲惫和萎顿,有风呼呼入耳,为你的最后一程路鼓劲呐喊。及至山巅,或许无人感同身受你的不易,却有风为你欢呼鼓掌。纵使不情愿的下山路,风也柔柔相送,低絮着“下程山路加油”的暖语,着实令人熨帖。
心事和思悟在风里兜兜转转,最终落定在前进的脚下,我抬头仰望束我生计的高楼,陡然生出“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壮志。
谁也不知,我在寒冬的早晨,同风跳了一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