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岁末年关,心里总会虚晃起来。天寒地冻,户外活动就少了,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做做家务看看书,天还没黑就躺在了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有时半夜会惊醒,猛然想起母亲,已经没有娘可叫了,那种难受和想念,在黑夜里无限蔓延。
母亲七十岁之后,就身体佝偻,满头白发。我总觉得,她那瘦小的身体,装载的是一生的辛苦,那满头的白发,散发的是慈爱的光辉。
母亲年轻的时候,生活条件艰苦,缺吃少穿。村里的劳动力,不分男女,都得出工。每天,母亲早早就得起床料理家务,随着队长出工的哨声响起,母亲脸都顾不得洗就奔赴田野,挖地、修渠、修水库……每天黄昏,母亲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脸上布满尘土,头上挂着草屑,迎接她的是嗷嗷待哺的孩子和一大堆的家务。她先抱回柴草做饭,柴草发湿,点燃后,房屋随即被浓烟占领,母亲便也被吞没在浓烟里。做好饭,母亲还要忙着喂养家畜,等到母亲吃饭时,大多数情况下,就只剩下残羹冷饭了。这样艰辛忙碌的生活,不是三天五天,而是三十多年。等我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母亲也老了。那些年里,母亲无暇爱惜自己,她几乎都不照镜子,更谈不上对美的追求。在我的记忆中,她的梳洗是简单的,梳子蘸着水,在头上梳几下,就算是梳头了。所以,她的头发总是凌乱的,瑟瑟如秋后的枯草。日子一天天逝去,母亲一天天衰老。
我参加工作后,几乎每次回家,都能看到母亲在巷口等待的身影。首先看见的就是母亲的白发,风起,吹动母亲前额的白发,徐徐飘拂,我总觉得那就是一面召唤的旗帜,在召唤着儿女回归。
腊月初八,是母亲的生日,那一天天气晴好。母亲搬一把凳子,坐在院里晒太阳。她眯着眼,好像院中忙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让自己陷入了一种寂静之中。她的满头白发在阳光下发着光,令我感到一种淡然宁静的禅意。
我和母亲最温馨的时光,就是在自家的院里给她梳头。母亲稀疏的白发披散开来,我用手和梳子一下一下地捋着、梳着,动作轻柔缓慢。我和母亲闲聊,被温暖的冬阳照耀着,母亲银白的头发似乎也溢出了圣洁的光辉。母亲将一缕头发握在手里反反复复地摩挲着,目光深沉,似乎在沉思,在回忆。她是否在想她远逝的青春,是否在回想她出嫁时那一头乌黑的长发?
年迈的母亲,喜欢闲坐,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沐浴在时间的光影里,娴静而安详。岁月把母亲的头发洗白,在母亲的脸上留下深深的皱纹。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如今我没有娘可叫了,在梦里见见娘,给娘梳梳头,也算是一种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