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春节回家要喝家家煨的藕汤!”听孩子说今年打算回家过年,好不欢喜!
孩子长大后,每次从外地回来,我妈都要亲自煨一铫子排骨藕汤。炉子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像沙漏在数着时间,就等门铃响起,盛上一碗,撒上绿白相间的葱花,端到他面前。看着他一边吹着热滚滚的汤,一边咬一口粉粉的藕块,拉出长长的细丝,时不时去扯下沾到鼻尖的藕丝,看他吃东西的样子,像只小馋猫。
记得我小时候,谁家煨个汤,都跟过节一样,隔壁左右的都要羡慕地问候一句“你家今天煨汤啊”!孩子们也会馋得让家里大人煨汤。所以那个时候,但凡一家煨汤,同一楼层的大人们都会在当天或者第二天,将炭火炉子拎在自家门口的楼道上,架起沙铫子煨汤。一家一家的铫子整齐地排列在铁栏杆的一侧,小孩子们排着队,一家挨一家地检阅,煞有介事地揭开各种各样的搪瓷盖子,闻闻热气,咽一下口水,然后无比满足的“啊——”一声再盖上。鸡汤、筒子骨汤、排骨汤,各色各样的香气,弥漫在冬天的走廊里。“不要揭盖子!”一位大人出来呵斥,我们就鸟兽般逃逸。
那时候,家家户户用的都是炭火炉子。周末一大早,妈妈先将煤球烧红,再放一只蜂窝煤烧旺,等到煤球燃尽就夹一只新蜂窝煤进去。爸爸将排骨洗干净剁好,再把藕泡在盆子里洗去泥,姜块用刀拍散,两根小葱打个漂亮的结,葱花装到小碗里备着。我像花蝴蝶似的,一会儿去门口看看妈妈生火,一会儿去厨房看看爸爸备料。终于,蜂窝煤吐出熊熊火苗,爸爸就将装着排骨和水的铫子架在炉子上,放入姜和葱结。我家的沙铫子是瓦块色的,它类似现在的砂锅,肚子很大,外面很粗糙,铫子口已经被每次煨的汤滋润得锃亮程亮。火苗呼呼舔着铫子底,爸爸将大搪瓷碗的盖子盖在铫子上。铫子好像是没有专门的盖子,都盖这种搪瓷碗的盖子。
我坐在方凳子上,挨在门口的炉子旁做作业,声称那里暖和,反正,馋猫的心思你别猜。“妈妈,铫子冒热气啦!”我妈从屋里拿出一只勺子和一只小碗,揭开盖子,我隔着热气看她仔细撇去浮沫,又加了一点水盖上盖子,大声对我说:“再开的时候叫我!”等水再开的时候,她又撇了一次浮沫,关小了炉门。我时而做作业,时而将手放在炉边烤一烤,时而隔着栏杆看楼下那排平房外的小朋友跳皮筋。也不知过了多久,爸爸端出洁白的藕块放进铫子,里面的水就漫上来,刚好比铫子口低一点,接着又煨。
盖子被热气顶得“咕咕”直响,汤时不时往外溢出,我大惊小怪地朝妈妈喊:“妈,扑锅了!”妈妈说:“不用管,一会儿就好了。”莲藕排骨的鲜香随着白色热气四处弥漫,馋得我总想去揭盖子,每次被妈妈制止,她说:“揭一次盖子,汤就少三分香,等这两块蜂窝煤烧完了,这汤才煨得刚刚好。”
妈妈是按照我家家的方法煨藕汤,她又教给我,用的都是铫子,但家家用灶火,妈妈用炭炉,我只能改用煤气,味道虽不及她们煨的浓香,也有几分神似。
每次儿子回来,我就问他想吃什么,他一定会说藕汤。曾心疼地问过他:“深圳就没有排骨藕汤吗?”“有呀,但不是妈妈做的味道,更不是家家煨的味道!”原来,它是家的味道。
“十年冇回家,天天都想家家,家家也每天在等到我。哪一天能回家,铫子煨的藕汤,总是留给我一大碗,吃了饭就在花园里头等她的外孙伢……”这首歌像生了根似的长在我心里,也长在儿子心里。
藕汤,已不再是一道家常菜,更是漂泊在外的湖北伢剪不断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