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灿的稻谷已经寻觅殆尽,连麻雀也不来光顾了,灰茫茫的稻茬留在田坂,随时准备迎接一场重生。芦苇没有倒下去,它们要孤独地越过冬天。飞吹苇絮,是原野的一个姿态。絮映斜阳,浑黄里有别样的苍茫。小麦还没有返青,冬油菜铺陈展开,瑟瑟地紧贴泥土。这是故乡黧黑的冬天,黑油油几乎没有记忆。
田埂地头总有一些枯草,枯草下是田鼠、蛰虫的卧室。其实,干涸泥土的深处是温暖的,掘开来,会有密密的细草,细草垒叠的小窝。即便是寒冬,朔风和严霜摧折草木,但是不可能打败泥土,泥土厚重,又高又远。冬天的泥土被冻过,也就更松裂。泥土上面孕育着植物的春天,泥土深处承载着动物的童年。
与田园相接的村庄冒起炊烟,这是故园隆冬温暖的脸。堆柴火的风箱前必有母亲的身影,母亲将木柴烧成炭,就着锅洞掏火,往黄泥火钵撒粗糠,覆盖一层层烟灰。我坐在火桶里阅读,演算,北风渐行渐远,油灯的光亮下我憧憬着明天。烟灰在子夜变白,母亲的鬓发在清晨染上繁霜。我背起书包上学时,父亲挑着一担结冰的白菜上街。我们背道而行,很快,父亲的咳嗽和扁担的喘息消失在茫茫浓雾中。
总会有大雪降临田原,大风吹刮一天一夜后,风停了,雪落下。无穷无尽的雪花,照亮原野,慰藉相思的人们。大地比天空更明亮,更坦荡。一只兔子探出耳朵,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天地豁然变得苍茫寥廓,寥廓又沉默。翠竹轻摇白雪,红梅吐露芳心,远方归乡跨年的游子沿着圩埂漫步,重新相聚在儿时的荷塘边。
河流昏睡,分不清昼夜。河床叠满落叶,红蓼花挂籽,绿头野鸭在水里打滚。快雪时晴的日子,天空和湖面都被擦洗过,雁翅一样莹白、平整。风在空落落的枝头打着唿哨,儿童在树下吹起拾到的羽毛。我走在河滩上,打量一片冬天里开花的三叶草。
回首故乡的冬天,仿佛并没有多少值得怀念的,不过是数轮斜阳,几场雪,雪中温暖的良夜,一如我离别数载的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