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上的那瓶山楂罐头已经买回来好几天了。今早,爱人见我望着它出神,说:“想吃吗?我去打开。”我急忙拿在手里连声说:“不吃!不吃!”他可能被我的样子吓着了,说:“不吃就放好,你看你,好像谁要抢一样,吃完了再去买,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是啊!这罐头对于别人的确不是什么紧缺、昂贵的稀罕物,可它却是我的宝。那浓浓的汁,是姥姥的爱;那酸酸甜甜的果肉,是姥姥一生的缩影;那一句句伴着山楂罐头的话,是姥姥诉不完的牵挂……
小时候,我们兄妹三个就是姥姥的心头肉。虽然那时的日子并不富裕,可姥姥总能想办法攒点钱。她的花手绢里,会因为今天卖鸡蛋多了两块钱,也会因为明天卖鸭蛋或豆子多了三块钱。而这些钱,多半会用来满足我们兄妹三人想吃一毛钱十粒的橘子瓣儿的糖,或是五分钱一根的冰棍儿……那些在别的孩子眼中视为奢侈品的小心愿。
姥姥每每打开她的碎花手绢包,都格外小心翼翼。看到里面一毛、两毛、五毛的票子,是厚厚的一沓时,姥姥的嘴角就会上扬,得意地说:“这两只大芦花鸡真争气,这几天一直连蛋!”而望着薄薄的手绢包时,姥姥总是忍不住叹息:“唉!眼看天冷了,小鸡小鸭不爱下蛋喽!”
那时候,姥姥也会把这样攒下来的钱,逢年过节时买了爷爷喜欢吃的山楂罐头和槽子糕,让我们给爷爷送去。第一次看到山楂罐头,望着那一粒粒浸满浓浓汁液的山楂果,在透明玻璃瓶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诱人,似乎每一颗都在对着我笑!多想摇一摇就能摇出哪怕一滴滴汁,能让我用舌头舔一下就好。姥姥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你爷爷怎么就喜欢吃这个?这东西,吃一口能酸掉牙!”“真的会酸掉牙吗?”这成了我心里的一个谜。
那一年冬天,姥姥病了,高烧不退,街坊邻居都来探望。记不得是谁拿了一瓶山楂罐头,说有病的人嘴里没味儿,吃点这个,心里舒服,病会好得快点。爸爸要打开,姥姥死活不让,说那东西酸,她不喜欢吃。那几天,姥姥总会时而看一眼柜子上的那瓶山楂罐头,然后说:“给我拿碗凉水吧!”我很好奇,那罐头到底啥味儿?姥姥为啥不打开吃一点?妈妈说了几次要打开,姥姥都不同意。从开始说不喜欢,到最后说了实情:“再过几天就是小年了,再买一瓶,就能给亲家送去了……”那一刻,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可那红红的果粒香、浓浓的汁液甜,总是会穿过玻璃瓶,飘进我的鼻子。
小年前,姥姥照例把两瓶山楂罐头、两包槽子糕放在小篮子里,准备让我们给爷爷送去。可就在她拿起柜子上那一瓶山楂罐头时,手停了下来,半天没说话,同时停下来的还有我的心跳。最后,姥姥看了我一眼,说:“这瓶罐头时间长了,我再去买一瓶吧!”我的小心脏啊,那一刻着实被姥姥的目光逼停了。
年后,我生了一场病,和姥姥一样高烧不退。姥姥不眠不休照顾我。头上的毛巾换了又换,手心、脚心、腋窝,用酒搓了又搓,可我还是高烧不退。
第三天早上,姥姥喂了小鸡、小鸭,急急忙忙走进屋,握着我的手,又试了试我的额头,摇着头,叹着气说:“怎么还是高烧?这可怎么办啊!艳啊,想吃啥?姥去给你买!”“真的吗?”看着我质疑中既惊喜又胆怯的样子,姥姥坐直了身子,很郑重地说:“真的!说吧!”看着姥姥下定了决心的样子,我轻轻吐出了四个字“山楂罐头。”姥姥拍了拍我的手,说:“等着!”转身出屋,不一会儿,怀里抱着一瓶山楂罐头走了进来。
说也奇怪,下午我的烧开始退,第二天竟完全好了。姥姥一手摸着我的额头,一手摸着自己的额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从那以后,只要我头疼脑热,姥姥总会第一时间捧回一瓶山楂罐头,还会自言自语地说:“吃吧,总比吃药强!”
如今,买山楂罐头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每次买回来,我都会在茶几上放一阵子。偶尔拿起来,仔细看一下罐头瓶盖儿上是否也会被儿子用钉子戳个洞,把罐头汁倒出来喝掉,再加上水放回原处。我想如果是那样,我也一定会像姥姥一样,不会揭穿,更不会有任何责骂。
每每站在窗前,望着对面的超市,哪怕那防盗门是紧闭着的,我依然能感觉到那红红的山楂果、那浓稠的罐头汁,透过澄净的玻璃瓶,飘出来甜甜的、酸酸的味道。
闭上眼,走进超市,直走十二步,右手边,从上往下第三排,你在那儿,就在那儿!一直在那儿!甜甜的山楂罐头,还有那份甜甜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