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打电话给我爸,说我家老房子的木梁好像折了,房顶塌下去了大半。趁着放假,我和我爸打算回去把这空置了十几年的土房子推了,省得一到刮风下雨天我爷爷就惦记。
院子里杂草丛生,最高的草已经和门框齐平了,甚至连房顶上都摇曳着几束狗尾巴草,显得这座只剩下半截还在挺立着的房子更加矮小了。好不容易从外面蹚进屋子里,我们折腾了一个上午才把当时带不走的一些木头家具搬出来堆在院子里。随后我们又叫来推土机,打算当天就把房子推平。
来人是我爸好几年没见的发小。俩人坐在刚被清出来的床板子上,一边抽烟一边望着房子回忆过去。我偶然一抬头,发现房檐底下挂着半个灯碗,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我踩着窗沿上去一看,竟然有一窝麻雀把家安在里面了。
那是一窝还没长毛的麻雀崽子,一共四只,一个个都是细脖子上顶了个大脑袋,闭着眼睛簇拥在一起,看着像是一群粉色的小耗子。估计是听到动静以为爸妈回来了,我刚一探头,他们就扑腾着翅膀张大了嘴,上下涌动着向我求食。
农村房子的房檐底下,房顶的瓦片里总是藏着麻雀。有时候谁家拆了房子,能从废墟里发现十几个麻雀窝,但里面的崽子往往都已经被压死了。我爸想了半天,藏在瓦片里的就算了,看不见摸不着,也没办法等到它们都出窝了我们再特意回来一趟。但这露在外面的一窝实在是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被砸死,于是我把那半个灯碗卸了下来,却不知道往哪儿放好。
我爸原地转了一圈,发现身后有个电视柜,把上面的抽屉拉开刚好能把这个灯碗放进去,但又顾虑到出去抓虫子的麻雀爸妈回来找不到孩子,把它们活活饿死了。他干脆把灯碗举过头顶,想着如果大麻雀就在附近的树上看着,这样做好歹能通知它们一下,剩下的就看这窝麻雀的运气了。
推土机轰隆隆地驶向房子,轻轻一钩,整个房子连带着里面承载着的所有瞬间就塌成了一股黄烟。我赶紧捂着鼻子后退了两步,没想到正赶上一只麻雀从我眼前掠过,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那个半开着的抽屉,把嘴里的东西精准地投递出去,又轻巧地飞了出来,好像搬家和推土机巨大的噪音一点也没影响到它。
我正对着抽屉啧啧称奇,我爸就招呼着我给这一堆废墟拍几张照片发给我爷爷作纪念。于是我拿起手机一边转悠一边对着院子上下左右好一顿拍。刚好又看见我爷爷以前常用来筛豆子的簸箕从土里露出来一块,这是我爷爷亲手编的,搬去城里的时候还不忘带上一个,我就走上前去想要给它来个特写。凑近一看,簸箕旁边有一只灰突突的肉球正在一拱一拱地往前爬。我捡了个棍子把它翻个面看看是不是小老鼠,最后却发现还是一只麻雀,估计是从瓦里被甩出来的。
这下我又犯了难。锅碗瓢盆都堆在远处,走过去还得从过膝的草里蹚,所以我干脆把它捡起来握在手里。它身上冰凉,像是握了一块橡皮,仔细感受甚至还能摸到心脏一鼓一鼓地在我手心里跳动。我问我爸怎么办,小麻雀是出了名的难养,人肯定是养不活,但又不甘心让它死在我手里。我爸又一次出主意让我把它放到抽屉里的那窝麻雀里,如果大麻雀不识数,或者鼻子不灵敏,那它估计能被照顾上一二。
我至今想不通一窝一模一样的小鸟,大麻雀是怎么知道自己哪只喂了,哪只没喂。而且它们来去匆匆,估计连仔细思考一下的时间都没有。这样想着,我觉得我捡到的那只小麻雀又有了一些浑水摸鱼活下去的希望。
十几天之后,我一个人回来办事,想着顺道给那个抽屉上边安块板子,省得下雨漏雨淋了麻雀。院子里只剩下那个电视柜还在那立着了,其他的都让亲戚看着挑走了。我一踏进院子,就发现抽屉边上站着三只羽毛异常蓬松的麻雀,看见人走过去也不跑,就歪着头看你。我以为是凑巧路过的麻雀,没想到还有从天而降的大麻雀飞过来喂它们。我分不出来这三只里面有没有我捡到的那只,但看着它们尚算健硕的身材,我的心里还是感到很宽慰。
一个月以后,我爸估计着那窝小鸟肯定出窝了,就把电视柜许给了亲戚。亲戚把抽屉里的空灯碗拿出来,想要处理完里面的鸟粪再抬回家,有一只小鸟形状的干尸被他从抽屉最里面掏了出来,上面已经压了厚厚的一层鸟粪。
一对麻雀要想养活一窝孩子平均一小时要喂十五次,一天五百条虫子上下。自然界或许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怜悯或者生存奇迹,每一份生机都要父母精打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