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搬了家,搬到西郊的一间小平房里。
我的对门住着一位老伯。我搬来的那天傍晚,我正在往门上钉锁时,他回来了,骑着一辆人力三轮车,手里拿着收废品用的那种打板,一看就知道是收旧物的。他看了看我,冲我笑了笑,问我是从哪搬来的,家里几口人……我一一作了回答。最后他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以后有事你尽管吱声!”我向他道了谢,他就回屋去了。我心想,这位老伯是个热心人。
那天晚上,有皎洁的月光,吃过饭后,我没有开灯,坐在屋子里发呆。忽然,一阵音乐声传来,仔细一听,是二胡。声音低沉婉转,在朦胧的月光里飘荡,显得有些凄凉。循着声音,我站在窗口向外望去,我发现二胡的声音是从对门老伯的屋子里传出来的。老伯的屋里也没有开灯,借着依稀的月光,我看到老伯坐在月光里,全神贯注地拉二胡。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感觉到他的神情是庄严的。一曲终了,老伯又换了一首曲子,乐声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老伯的二胡声。
后来,我听周围的邻居讲了老伯的事情。原来,老伯老家在遥远的山区,由于家里穷,老伯三十多岁才成家,妻子是一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把家里拾掇得井井有条。一年之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可是,就在女儿三岁的时候,女儿忽然得了一种不知名的病,病来得很突然,送到乡里的医院时,孩子已经没了气息。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把妻子一下子击垮了,她的精神有些失常了,常常在夜里哭着喊着向外跑,说是要去找女儿。有一天夜里,老伯醒来的时候,发现妻子不在,他立即出去找,但哪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天亮以后,他又去别的村子找,还是没有找到。后来,他去过乡里、县城和更远的地方,但找了很久很久,仍然没有妻子的踪影。再后来,他就把家里的地租出去了,来到城里以捡废品为生。一年四季,他只捡三个季节——春、夏、秋,冬天一到,他就会把一年的积蓄带上,去外地寻找妻子。这样过了很多年,他也老了,但他一直相信妻子还活在世上,他要一直找下去。
知道了老伯的事情之后,我忽然就明白了老伯为什么每天晚上都拉二胡,也明白了二胡声何以那么凄凉。
有一天晚上,老伯来我家串门,我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他那失散多年的妻子,我问他:“老伯,今年冬天你还出去找她吗?”老伯点了点头,说:“只要我能动弹,我就得出去找她。”“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么多年了,她一点音讯都没有,会不会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怯怯地说。老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也这么想过,但想来想去,还是无法不去找她。她不同于正常人,我总想着她很可能让哪家好心人收留了,碍于她说不清自己的家在哪里,兴许人家就一直养着她呢。只要还有一点希望,我就不能不找她。”老伯说完,我们都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我见老伯的眼中隐隐有泪光在闪烁。
冬天又到了,在一个有着月光的晚上,我家的门被敲响了,是老伯。我把他请进屋里,他说他要去找他的妻子了,他来同我这个对门道别,并托我帮他照看一下房子。
望着老伯远去的背影,我难以准确地表达我的情感,这样复杂疼痛的情绪似乎很久没领教了。窗外月未圆,还差一点点就是满月,这样的月会给路上的老伯更多的希望吧。
在许多个没有二胡声的夜晚,我都会想起老伯,想到他此时此刻,也许正在某个陌生的街头寻找他的妻子。我忽然从心底生发出一种敬意。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一个人几十年如一日地去寻找自己的另一半呢?也许,是爱的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