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父亲在每年开春时外出打工,直到冬天才回家。他回来时会带着一个缝死的布口袋,用剪刀拆开,里面是一沓花花绿绿的纸币。母亲便拿它们去置办牛羊肉和卤腊,再给我买一些零食,为漫长寒冷的冬天做准备。
可是有一年,父亲回家时正巧大雪纷飞,他扛着行李从村头一路走回来,沮丧地回应着乡亲们的询问。直到我和母亲见到他,才得知一个坏消息:钱袋子丢了。于是那年的冬天,饭桌上将注定没有牛羊肉的香味,屋檐下成串的腊肉腊肠也消失不见,更别说能对付嘴馋的零食了,只有一团忧愁的阴云笼罩在头顶。
经过一上午风雪的沉淀,屋外的土地上积起一层厚重的白色。我伏在爬满霜花的小窗边,透过半空中将落未落的雪花,看到邻居家的烟囱正冒出袅袅炊烟。我忍不住幻想那厨房里飘出的阵阵肉香,想着想着,口水就流了下来。母亲一边往炉火膛里添柴一边劝慰我们,钱没了就没了,日子还是要暖和点过。
炉火刚刚烧旺,便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母亲打开门,是隔壁的张大婶。张大婶头顶落满雪花,左手提一串腊肉,右手端一个用布盖着的搪瓷碗,她对母亲说,妹啊,今年的腊肉熏多了,拿给你们尝尝,还有这羊肉汤。张大婶把腊肉塞到母亲手里,再揭开碗上那块布,羊肉的香味便扑面而来,顿时驱逐了屋里的冷清感。看着母亲一脸难为情的样子,张大婶劝道,谁家都有困难的时候,咱们多年的老邻居就不要见外了。
送走了张大婶,母亲为我舀起一碗羊肉汤,一路风雪的洗礼似乎为它注入了几缕清新,使汤水变得更加鲜美。我们喝着那温热的汤,心里也暖洋洋的。
过了一会儿,雪地上又传来清脆的脚步声。这回轮到父亲去开门,屋外是父亲的酒友———村东头的陈叔叔,他的裤子上全是冰碴,手里提着一壶黄酒。陈叔叔对爸爸说,知道你今天回来,特意来给你接风洗尘。母亲切一盘腊肉给他们下酒,两人边喝边聊,聊到丢钱的事情,父亲突然哽咽了,陈叔叔一拍胸脯说,有句话叫财去人安乐,就当是花钱消灾了,再怎样不还有兄弟我在吗。一番话下来,父亲的脸上已经不见郁结。
那天,不断有人登门拜访,送鸡蛋的、提腊肉的、端牛羊肉的、分零食的,各种温暖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驱散了我们头顶的阴云。那一年的冬天,我家比任何一年都要富足,那些在炉火边摆得满满当当的,不仅是支援困顿的物资,还是乡亲们那一颗颗在风雪中依旧温热的心。
傍晚时分,雪渐渐停了,我看到雪地上被踏出了一串串脚印,有的脚印坑里保留着冰雪的纯白,有的已经被草屑和黄泥污染,它们全都从远处汇集在我家门口,看上去杂乱不堪。后来回首往事才明白,在那个充满风雪与困厄的冬天,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全在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里。那些脚印交织在一起,记录着村民们来去的路。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年的冬天,有人踏雪而来,送来一片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