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冬天,才叫冬天。下雪的冬天,连梦都是温润而美好的。
儿时,不到三九,早已是大雪满天飞了。
田野、树枝、草垛……像发泡了的白面馍,像涂了奶油的蛋糕。屋檐的冰凌吊得老长,池塘上结了四五寸厚的冰,一只被冻死的小虫像琥珀一样透明晶莹,引来孩子们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叫。我们在一个胆大的孩子的带领下,在池塘上滑冰,或从地上捡起一块瓦片或石头在冰上玩荡饼子游戏,或干脆拿出家里箍了铁丝的大木盆在冰面上推。玩累了,疯累了,嘴里就想东西吃,于是,就拿出家里晾衣服的竹竿子到房檐上敲冰凌吊,高高的屋檐上,长长的竹竿敲得冰凌吊脆生生地响,敲一根下来,马上被地下望穿了眼的孩子们一抢而空。一排排地敲,一根根地放进哈着白气的嘴里,咬得“嘎嘎”地响,冰得“滋滋”吸冷气,最后都融化成一串串开心的笑。隔壁抱着火钵取暖的阿婆远远地望着我们这群不怕冷的孩子,乐得合不拢嘴,露出落了门牙的牙洞,呼呼地漏着风。看到孩子们吃着冰凌突然想起来,用关不住风的瘪嘴喊着:“多敲几根啊,让我拿去放在坛子里腌咸蛋。”听到“腌咸蛋”三个字,我们敲得更起劲了,恨不得敲光全村屋檐下的冰凌吊,好像马上就可以吃到阿婆家的冰凌腌咸蛋了。
一缕青烟从烟囱袅袅升起,顷刻间,烟囱上的积雪滑落下来,落在瓦上融成一片黑渍。屋里不时传来妇女的欢笑声,原来不只是孩子们好吃,这些闲得没事的婆娘们也嘴馋起来。围着火炉纳鞋底耍嘴皮子还嫌不过瘾,嘴里没嚼头难过,就想起了家里米坛子里的苕角儿、米皮子、玉米粒等冬腊货,炒了喷喷香,嚼一嚼,日子才好过。一人开口,众婆娘附和,立马放下手中的鞋底、衣线等活计,开锅生火,拿油,取炒砂,去年炒砂竟还存有旧年的余香,诱得女人们更是嘴馋,巴不得马上可以吃上一口。炕头的火烧得旺旺的,满屋子暖暖的,婆姨们一边忙开来,一边你一句我一句聊开来,哈哈声不断,比炕头的火还旺。
躲藏在刺蓬里的鸡们鸭们,也凑热闹一样探出头来,扑扑翅膀,活动活动筋骨,把树上的积雪抖落一大片,吓得自己逃跑出去,东瞧瞧西望望,发现一切安好后,便惬意地踱着方步,在雪白的“宣纸”上印着“竹叶”和“枫叶”。“汪汪”几声狗叫,火炉边的小黄狗此时兴奋得像一匹狼,一时与鸡追逐,一时与鸭嬉戏,在雪上印几丛“梅花”,竹叶、松树、梅花组成一幅《岁寒三友图》。
儿子一觉醒来,嘴角还带着可爱的笑容,他就大叫起来:“妈妈,下雪啦!”他兴奋地推开窗户,一股寒风袭来,一朵晶莹的雪花飘到我的手上,顷刻间融化,不见踪影,只留下那一丝清凉在我手心里。
有雪的冬天,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