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母亲提前回故乡准备做冬至。我打电话给她,照例地闲话家常,从门前屋后院墙的草木荣枯,聊到左邻右舍的老人孩子。母亲如数家珍般向我细说着故乡旧事,母亲向来是知道我心之所念的。
关于金凤,却是我主动问起的。母亲叹口气,知道绕不过我,低沉着声说:“金凤啊,她还不是老样子,不大清明的样子。”顿了顿,母亲继续说:“我第一天回来时,是在你医生大爷家吃饭的,金凤也来了,她望着桌上的菜,呆呆地看着,还没听人招呼,就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母亲口中描述的金凤,于我是完全陌生的。我仿佛看见了10岁那年的金凤,那个比我大一岁的金凤,那个我们相伴着一起长大的金凤,那个一起在夏夜捕捉萤火虫的金凤。那时的金凤,分明是一个机灵、有着清亮笑声的女孩儿。
许多年后,偶尔与母亲聊起儿时旧事,母亲的语气依然带着些恨铁不成钢:“你呀,小时候真是憨啊,金凤那丫头脑子转得机灵。你俩一起在家门口追萤火虫,萤火虫飞到她家门口了,她硬是拦着不让你过去,说飞到她家门口就是她家的了,你傻愣愣的一个字都不会说,灰溜溜地就回了家。”
我的成长从没缺过见证者,就像聪明、伶俐、强悍的金凤有着母亲的见证一样。二妹说:“小时候你和金凤吵架,哪回不是输啊!还好我和她妹吵架,从来都是赢。”隔壁的大奶奶和母亲聊天:“你家隔壁金凤精哟,你家小美云和她一起玩,卖了得给人数钱呢。”邻居的哥哥,许多年后也还是叹着气说:“你说你,孬不孬,还喜欢扎个长辫子,哪次和金凤吵架不是被扯着辫子嚎啕大哭的,逼得我从家里跑出来相劝……”
我仿佛看见那年冬天,在家中小院旧旧的火桶里,冬阳温柔,我们围坐一圈在打着扑克牌。已然出落成俏丫头的金凤,扎个长长的麻花辫,红色的头绳结成展翅欲飞的蝴蝶,眼光狡黠,脸有俏皮,一路向赢,边上是输得垂头丧气的我们……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时光把她身上的灵气一点一点地抽走了呢?是多年前,她那年已不惑的父母依然拼尽全力要生个男孩延续香火,而被拖垮了的家庭?还是十年前,她那体弱多病的父母压断了她的最后一根紧绷着的神经?
想起前年冬天回乡过年时,还遇见过金凤。那时我正依着草垛晒着冬日温和的太阳。同是中年的金凤,挎着个竹篮子从小路上远远地走近,边走边与我打着招呼。
“美云,你在晒太阳啊?”
“嗯,你这是要去菜地吧?”
“是的,去铲棵大白菜回来烫火锅吃。”
“雪后的大白菜最甜。铲好菜来这边坐会儿聊聊天啊。”
“好的。”
脚步声渐行渐远,铲菜回来的金凤并没有来家里坐,我们也没有再次见过面。
故乡在年岁里渐渐走远,一起远去的,还有许多熟悉的人和事。唯有记忆慈悲,留下了许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