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是一张弓,把我射出温暖的家和喧嚣的城。乘着车的箭矢,一路向西北入房山景区。穿过一渡至十渡间曲折平缓的路,再上九曲回环通向陡峭山顶的红井路。
一路岑寂。草木清简,冬山不语。繁闹了三季的旅游公路和沿途景点,也如删减去茂叶的树枝和褪去亮色的山岭,疏朗简净,沉默清宁。在隆冬的天气,驱车闲行,下车静看,遐思漫想。
草木灰黄,颜色单调,且样貌清癯,却尽显简约清逸的希望之美。
落尽繁华的乔木枝丫,枯萎了叶子花果的灌木和山花山草,在远远近近的视野中,写意或素描出朴质多姿的画图。舒向天空的手臂林、垂向大地的发丝瀑、飞向八方的虬龙舞凤、扒紧崖缝的珊瑚丛……更多自然天成的形状,皆简约清逸,让人想不出合适的语言形容。枝丫怀抱的鸟巢,如山间分散的房屋,是寒风中最温暖的形状。
我走在石径上,偶尔在一棵树、一丛灌木、一株野花前驻足。北风猎猎,漫山遍野的寒冷,冻疼了裸露的脸和耳朵。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乔木和灌木,枝丫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小犄角。我想起城里常见的玉兰,深秋时节,叶子未落,毛茸茸的花苞已探头探脑;三九严寒,萧疏枝头悄然膨胀的无数支花苞,马不停蹄孕育着早春盛大的花事。山间不起眼的小犄角,从枝丫上冒出的时间,是在初冬,还是更早的深秋?它们在春风里脱去朴素无奇的灰黄外衣时,将绽成柔嫩的枝条、鲜绿的叶子,还是明丽的花朵?无从知晓。但我能确定,它们如三九隆冬悄然膨胀的玉兰花苞一样,掩藏着由深根向外涌动的无限生机。
冬日的山里,几乎没有游人和车辆,鸟声也稀少。冬山不语,石壁上层层叠叠的褶皱更显暗淡,峭壁更陡,山脊更瘦。逢霜遇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出自唐代柳宗元《江雪》),峰峦将更枯寂吧!然而,深扎于贫瘠土壤和岩石缝隙的草木之根,默默蕴积着千千万万句美丽的言语。只待春风一开口,漫山遍野的绿意花香,翩翩嘤嘤的蜂蝶飞鸟,便滔滔不绝地倾吐出来。
草木不经风刀霜剑下清简的轮回,峰峦就无从重复“野芳发而幽香”的春日生机,“佳木秀而繁阴”的夏日盛景,“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醉人秋意。草木峰峦的繁华,是真正的繁华。岁岁轮回,三季繁华盛开于外,可视可听,可嗅可触,最易招人赶赴;冬日繁华涵养于内,在外表的清简沉默中,战胜恶劣环境,完成生命的更新。内在的繁华根深蒂固,源源不息,季节的轮回才周而复始,外在的繁华才长盛不衰。
在人迹寥寥的冬日山间,亲近草木,默对峰峦,峰峦也似把我作了知己,无言地诉说着繁华的真谛。
四季轮回,人生也避不开繁华凋零的冬天。北风起时,不妨学草木峰峦,外表清简不语,在深心里孕育一片片繁盛的青翠、一季季绚丽的花开。更高的境界,是在尘世繁华里,自觉开启一段段冬日时光,删繁就简,清宁不语,韬光养晦,自我更新,默默蓄积喷薄而出的力量。如此,生命的繁华才源远流长,才不会沦为浮躁和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