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友余毛毛发言：“英国一个诗人嘲笑济慈，说他没见过夜莺半根毛，却写出了夜莺颂。我怀疑戴望舒也没见过丁香，写出雨巷。这都是对的，大诗人特质，就是无中生有（非贬义）。但我们瓜众要实事求是，不要以讹传讹，丁香是欢乐之花，高雅之花，华贵之花，不是凄凄惨惨戚戚之花。”次日，毛毛兄真的冒着细雨上街拍丁香，在朋友圈发图并问：“诸君，它有怨愁吗？……《雨巷》真是中国式的暗恋的巅峰。”图中的花，紫里泛白，一大坨一大坨地冲出枝头，呈爆炸状，呼喊状，摇头晃脑状，完全掩盖了背景。通身上下传达着两个字：欢喜。你眼含泪花，手持放大镜，都找不到一个幽怨的细胞。即便戴望舒心中愁怨郁结，若真见过丁香，也会被轰地一声炸裂，继而“依儿呀儿呦”地唱起来。
这么说吧，绝大多数花朵都是和欢欣、喜庆画等号的。人们寻花买花，也是为找乐子，振奋一下，没谁是为了痛哭一场。那么，有情绪低沉的花吗？有，白百合、白玫瑰、白色康乃馨以及菊花等。前几个，白色，显得庄重，尤其在我国，白色又与白事挂钩，适宜追思逝者。菊花呢，花朵小而肃穆，自甘卑微，凸显对方伟岸，亦合逝者。但它们表现出来的是悲伤、悲戚，情绪明确，对象明确。大家看这个词：悲伤！不是忧伤和愁怨。忧伤是淡淡的情绪，发端于花朵自身并指向自身，及以此花自喻者，并不针对任何外人。如果外人感受到了这种情绪，那是他自己的事。
丁香和白花系列既然被排除在外，那么到底有没有忧伤的花？如果有，是谁？
我没有答案。原因是，我识花颇多，但确实不能一下子找出这么一种花，若硬举出一个或几个例子来，担心花朵不同意，尤其担心爱这个花的人士不同意。不过，可以列举一下忧伤花应该具备的几个要素，以缩小搜索面。
其一，颜色要偏暗偏浅，不易太明亮，红、黄、粉首先排除在外，特别是大红、明黄等。其次，花瓣不宜太大太清晰。忧伤要有自由发挥空间，太确切的线条，画出条条框框，易消解了忧伤；但也不宜太小太细碎，若米粒、若豆粒等，如此，情绪突出不出来。其三，生长位置不宜太高太低。太高了看不见，太低了，紧贴地面，大哈腰方见，身体不好的，脑袋一晕，眼前一黑，刚酝酿好的情绪全都整没了。最好是平视，或呈45度角低于头部15厘米左右，方便事主低头嗅之，以手触之，感受其渐渐蔓延过来的忧伤。其四，尽量不要耐旱。旱地植物普遍热烈，有一种“哎呀妈呀，终于冲出来了”的狂喜和放纵。忧伤的植物定然娇气，似葬花黛玉，如蹙眉西施，不耐热不耐旱，还要有点潮湿，向戴望舒的意境稍微靠拢那么一下。其五，略。
这样的花朵，应该是有的，但能否把观花者的忧伤情绪勾出来，还要看造化。戴望舒的丁香无疑是想象出来的。纯想象的事儿，好办。写实而又不能完全抛开想象的事儿，反而不好办。忧伤的花朵，静静在那里等待。左等没人来，右等也没人来，只能自己叹一口气，怨知音无多，妙人太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