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窝村的人发觉月光不见了。
最新发觉月光不见的人是渔夫。渔夫每天早出晚归,天还没有亮,他就乘着月光摇着小船出海,天一落黑,他就会蹚着月光回家。回家之前,他会把月光牢牢地缠在小船上。
这天早上,渔夫像往常一样,天还没有亮就出门了。渔夫发现到码头的路黑乎乎的,一点儿光亮也没有。渔夫倒不是很在意。这条路他走过上万遍,就算没有月光,他也一样可以稳稳当当地走到码头。这条路的任何起伏,哪怕一个拇指大小的坑洼,就像大海里的每一条鱼,渔夫都心中有数。
天落黑时,渔夫回到了码头。渔夫抬头仰望星空,没有看见月光,月亮连影子也没有。渔夫这才慌了。
渔夫惊慌失措地跑到了岛长家,一路上连跌了好几跤,但渔夫完全顾不上疼痛。渔夫把岛长的木门擂得像擂一面战鼓,岛长极不情愿地开了门,嘟囔着把渔夫让进了屋里。岛长有早睡的习惯,一旦睡下,就不喜欢他人打扰。但也有例外,比如月光不见了这般大事,岛长也就不会去责怪渔夫。
岛长让渔夫好好回忆一下,月光是何时不见的。渔夫挤破脑袋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来。渔夫只是记得,他前天晚上回到码头时,他着实把月光牢牢地和小船缠在了一起。早上他到码头时,小船还在,绳索也还在,只是月光不见了。渔夫又补充说,应该是早上出门时,月光就不见了。
岛长捋着山羊胡子思考了一会儿,说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他就听他爷爷说过,在很久以前,月光也走丢过一次。但是月光是怎么找回来的,他爷爷并没有说。岛长还说,有一种可能是月光烦腻了这种日子,自己躲了起来,还有一种可能是月亮被天狗吞掉了。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倒不用着急,月光也就和大伙儿躲个猫猫,大伙儿也不用找,等月亮自觉得无趣了,自然就会出来。但是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麻烦就大了。
听岛长这么一说,渔夫就更慌了。要是月亮真被天狗吞掉了,他还怎么出海捕鱼?捕不了鱼,他的妻子孩儿又该怎么办?渔夫央求岛长想想办法,无论如何得把月光找回来。
岛长打着长长的哈欠说,睡醒再说吧。
渔夫一整夜都没有合眼。一整夜,月光都明晃晃地挂在他的脑海里。渔夫不断地祈求月光只不过是厌烦了岛上的日子,偷偷地躲起来几天,几天后就会回来。
一大早,岛长就吹响海螺把大伙儿聚拢在椰树下。岛长神情凝重地告诉大伙儿昨晚上月光不见了。岛长说,也许是月光自己躲了起来,也许是被天狗吞掉了,不管是哪种情况,作为海岛上的岛民,都得尽力而为去把月光找回来。岛长话音刚落,一些女人拉扯着男人的衣袖,不停地问,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男人被问得一脸烦躁,没好气地噎了女人一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你问俺的膝盖去。
最按捺不住的是渔夫的女人。渔夫从岛长家出来,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码头,在小船的船舷上坐了整整一夜。渔夫的女人早早睡了,她的丈夫回不回来,她倒不十分关心。她丈夫原先也有过乘着月光彻夜捕鱼的情况,因此她睡得十分香甜。但是,一听说月光不见了,她便慌了。没有了月光,她的丈夫就没法出海捕鱼,或者出海捕鱼就没法摸清回家的路,这才是要命的事情。
渔夫的女人悄悄地问渔夫,是不是他把月光给藏起来了?渔夫厌恶地暼了女人一眼,他可没有什么心情和女人开玩笑。
岛长毕竟是岛长,他一点儿都不慌乱。岛长把大伙儿分成两批人,一批人出去寻找月光,一批人去采集阳光。要是月光找不回来,就用大伙儿采集的阳光重新打造一个新月亮。
寻找月光的那批人,他们从岛北寻到岛南,从岛南寻到岛西,从岛西寻到岛东,连月光的影儿都找不着。他们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三窝村,告诉岛长,或许月亮真被天狗吞掉了。岛长捋着山羊胡子安抚他们,吞掉就吞掉了,天塌不下来。
采集阳光的那批人,包括渔夫和他的女人在内,马不停蹄地采集阳光。那批寻找月光未果的人们也都加入了采集阳光的队伍,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屋顶,在沙滩,在海上,在礁石上,甚至还有人爬上高高的椰树,在一切可能采集得到阳光的地方把阳光采摘下来,收集起来……
时光就这么过了一年又一年,在岛长认为他们采集的阳光已经足够打造一个新月亮时,岛长就吹响海螺把大伙儿再次聚拢在椰树下。岛长动情地肯定了大伙儿的功绩,豪情万丈地告诉大伙儿,他将用大伙儿采集的阳光打造一个新月亮,届时大伙儿就可以恣情拥抱月光,而渔夫再也不用担心出不了海捕鱼或出海捕鱼摸不清回家的路的问题。
渔夫趁着岛长讲话的空隙,悄悄地溜到码头,爬上小船,在船舷上睡着了。
渔夫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提着一个玻璃瓶走在黑夜里,半路上遇着他的爷爷,他爷爷问他手里提的什么东西这般亮眼。渔夫告诉他爷爷说,是月光。
渔村所有通向大海的路,就是被月光照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