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利”来袭的那晚,突然停了电,屋里一片漆黑,一个人在大厅里枯坐着。风,像一群饿极了的狼发出阵阵嗥叫,雨点吧嗒吧嗒打在窗玻璃上,接着便听到了人家棚架上的铁皮瓦被掀翻的声音,池塘边菠萝树被折断的撕裂声。
真后悔没有提前备好蜡烛,手机也忘了充电。夜浅难眠,怎生得黑?迟疑间,想起父亲走时曾留下过一盏小油灯。打开手机照明,碎步到西房,一盏蒙尘多年的灯盏像一位敦厚的长者蹲在墙角下,缺了一角的灯罩仿佛一道伤痕,在悠悠岁月的长河里闪着疼痛。我一阵心酸,小心捧起,像捧着久违的父爱,心头掠过一丝颤动。扯下灯把蛛丝,抹去灯罩灰尘。庆幸当年那瓶没用完的煤油也配对放在一起,这一切似乎早有安排,冥冥中注定我今晚会拥有父爱的光芒。我拧起转轴,剔除灯芯焦炭,灌上煤油,一豆橘黄的灯光在大厅里洇漫开来,照亮了每个角落。
20世纪70年代没有电,煤油灯是光明的使者,登上了夜的舞台,给苦难的生活带来了一线光明。父亲是农场连队里的验收员,白天除了忙于对工人的铲草积肥,开垦胶穴进行质量监管外,晚上还要点着煤油灯录数据记工分。一到月末的夜晚,他就在油灯下给队员们发工资:“一上一,三下五去二,二去八进一……”珠算子在他的拨弄下发出“嘚嘚”的清响。有时,父亲也爱在夜睡前唱唱红歌,弹弹琴,那浓重的涯音伴着琴声,在低矮的房梁上萦绕着。虽弹唱得难听,但父亲感到很是满足,快乐,我们自然就跟着快乐,那呼呼拖着黑烟尾巴的火苗似乎也很兴奋很快乐。
母亲是一个善良持家,吃苦耐劳的妇人,她大半辈子都在橡胶林里穿梭着,在田地里刨食着,像山沟里一株半枯的篦麻,在寒风中瑟瑟地开着紫红色的花。20世纪70年代末农村已分单干,大田变小田,农场仍是国有经营,集体劳动。忙完一天的活后,母亲总爱在夜里点着小油灯帮家人缝补衣服,纳鞋底,我就跟哥哥姐姐们,在灯影下用手扮演着各种动物的形象,什么小狗汪汪叫啦,白鸽子偷吃了隔离阿婆的谷粒啦,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在周遭漆黑的夜里传来了我们愉快的笑声。那时农场职工家家户户搞起了业余种养,帮补家计,改善生活。夜里,小油灯闪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映照着母亲粗糙的手掌,消瘦的脸庞,明晃晃的菜刀子在她的手上起起落落,小山似的猪菜不时就被她征服得五体投地了。最难忘的就是夏夜里,母亲点着小油灯,在门前铺着草席纳凉,我躺在席子上,头枕着母亲的大腿,听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她说,农历七月七日那天,人间所有的喜鹊都飞到天上搭桥,让牛郎织女相会去了,夜深人静时下着的细细雨丝,是他们相见时哭出的粒粒泪珠。如果站在葡萄架下,还能偷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呢……听着母亲讲神话故事,望着银河满天星斗,小小年纪的我,便有了无限的追求和向往。小小的油灯,点燃了我探索求知的强烈欲望。
还记得当年我念小学四年级,要到三里开外的东边岭小学去上晚自修。吃过晚饭后,我们一众小孩便提着小油灯,拭着鼻涕,呼呼啦啦的出发了,涉过一条田垄,跨越一道水渠,再翻过一座小山岗,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星星点点的灯盏在冬夜里闪烁着,汇成了一条流动的光带。到了学校,教室里的灯光仿佛天上眨眼的星星,交相辉映,我们便如饥似渴地读书,写作业,完全忘记了赶路时的疲劳。小小的灯盏,照亮了我们的理想,指明了书山有路勤为径的求知方向。
夜深了,“泰利”醉汉似的,在人家的窗缝屋角里发泄着,吼叫着。小小油灯伴着我穿过寂寞的黑夜,走向黎明的曙光。有风从窗缝灌进,如豆的灯火一闪一闪的,多像父母的心在另一维度空间里跳动着,给我送来爱的温暖。风静时,它又像父母慈祥的目光,在心灵深处,默默地把我的人生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