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钓鱼。一个人,一根竹竿,拴一根线,绑一枚针钩,折一节高粱梢秆作漂,带上房前屋后沟坪挖的蚯蚓,塘沿堰边常常一坐就是一天,夕阳西下,意犹未尽。一条柔丝往返于天地间,牵引着执着和迷恋。
垂钓之乐,重在过程。
配饵,甩竿,坐定,便是一只翠鸟,双眼死盯鱼漂。
一片静谧,不经意间,鱼漂有了动静,向上向下,向左向右,那是鱼儿在慢慢地啜饵。紧张、兴奋,屏住呼吸。忽然,鱼漂猛窜入水,抖腕,扬竿,明显感到了沉重。
通过渔线,从竿尖传递上来的那股强劲的沉力导入手中,鱼竿顿时被拉成一弯新月。人立刻像打了鸡血般站起来:遛鱼!
鱼儿在水底慌慌张张,前后左右地逃窜着,渔线一阵阵地猛烈切水。水里的无名物在眼前游来游去,人和鱼儿相互挑逗着,拉拽着,较量着,如猛士扳腕,如健儿拔河,斗巧斗技,斗智斗勇。手中愈是千钧,心儿便愈兴奋,恨不得把整条河都拉上岸来。“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停我扰,敌疲我打”,与天斗,与地斗,与水斗,与鱼斗,其乐无穷!慢慢地,水面上浮起一个黑影,哇,好大一条青鱼!紧绷!刺激!心脏一个劲地“砰砰砰”,都要跳进水里去了。
不知道经过多少回合,鱼儿疲劳了,人也疲沓了,巨物终于翻白了,进抄网了,抱起来了,拍照了,朋友圈里浪起来了……这样一个爽歪歪的过程,可与品尝山珍海味相媲美吧?
垂钓之乐,重在体验。
钓鱼和普通运动一样什么人都有,白领、蓝领、达官商贾、离退休者,各色人等,一应俱全。水深水浅都有大鱼,衣鲜衣黯也有牛人,天下钓鱼是一家,来到水边便都是钓友,早出晚归,饥渴、劳累、酷热、黝黑是家常便饭,却轻易不下“钓场”。
垂钓之人百态尽显。在水边,有半蹬弯腰,有倚坐撑腿,有水中钓台稳,有高岸俯视定,有全身包裹,有半身赤裸,有伞盖如锅,有赤日当头。四维皆散,万物皆忘。
“钓山钓水钓花鸟,钓江钓海钓情怀”,爱钓鱼的人,往往喜欢钓大水面,视野开阔,鱼竿甩出,有统帅勒马万军阵头的威风凛凛。天蓝水绿,碧波荡漾,坐一个心仪钓位,盯鱼漂沉浮,吹凉风拂面,嗅泥土芬芳,闻花草清香,听虫鸟鸣唱,看浪花浮蘂,把时间放在水里,在沉沉浮浮中慢慢融化。垂钓是一种精神寄托,每一位钓者心中都藏着一片日月星辰,就像歌手对音乐,就像作家对文字,就像画家对颜色。有时一整天的渔获不过三五斤,甚而空军,但依然喜笑颜开,仰坐水边就是开心,就是愉悦。垂钓,追求的就是那种逍遥、惬意。
富河大桥头下是个鱼窝,那里常会上演“战斗”大片。上巨物了,被围观,周身“沾满”各式各样的目光:羡慕、嫉妒、赞赏、憎恨、鼓掌、唏嘘。有美女惊跳着,尖叫着,转来转去拍视频。溜鱼的人便越发洋洋得意起来,大口大口“呼哧”着,双手高举钓竿,仿佛自己就是那高头大马上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将军。垂钓,追求的就是那种炫耀、豪迈。
垂钓之乐,重在收获。
大鱼进鱼护后,愉悦、快感、满足、自豪,感受无以名状。垂钓多年,有三次经历最深刻、难忘。第一次是在富河,钓上来一条17斤的鱤子;第二次是在木港一个山坳里的水库,钓上来一只五六斤重的老鳖;第三次是发大水后,在网湖湖杈的洄水湾处,一口气钓上来三十多斤黄颡鱼。“我只想要一朵鲜花,却给了我一树春天”,那种极致的惊喜,那种如痴如醉如梦似幻的过程体验,让我回味了几个月。
收竿了。大鱼拿走,小鱼放生,垂钓中得欢乐,放生中得永生。希望下次它们聪明一些,但也万万不可太聪明哦。
环湖一周,钓手满满,不经意间自己就得了第一名,兴高采烈,激越昂扬。开车飞驰回家,整个身子都是轻飘飘的。钓到的鱼多,自己吃不了,便送一些给亲戚朋友。自己过手瘾,别人过嘴瘾,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垂钓之乐,重在释放。
“三十年来一钓竿,几曾叉手揖高官。”垂钓恰似闲读,找一个地方将尘世之心安放,得到一种抚慰,一种释放。
“钓鱼钓兴,怡情养性”。喊两三个“臭味相投”的好友同行,与青山窃窃,与碧水私语。在野外的天地里,所有平日里能说、不能说的话,一股脑儿都投进水里,一泻胸中块垒,大笑、狂笑、浪笑一片,喜得那鱼儿跃出水面,鳞光闪闪,互相炫耀着灵魂的灿烂辉煌。有鱼进食了,彼此交流一下经验、心得;没鱼进食,就相互开开玩笑;收竿了,就去夜市来壶扎啤,继续互喷,喷糗事,喷笑点泪点……
“舍南有竹堪书字,老去溪头作钓翁。却把鱼竿寻小径,闲梳鹤发对斜晖。”即便此刻发白毛稀,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