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材必有用。这世上没有一无是处之人,也没有一无是处之风。西风带来的是萧瑟和寒凉,自然不讨喜。满心的厌烦成了一叶障目,你一定忘记了,西风还拥有一支神奇的“马良神笔”。
前天的风,昨天的风,今天的风,都是一种铺垫。那是“马良神笔”在构思,在酝酿着一种诗情画意的气息。看吧,仿佛不过是一转身的当口,路边的枫树、槭树、黄栌的叶子都变成了热烈奔放的红色,人间一下子就成了画上的风景。
人在画上行,不由自主就想起一些旧事,都是关于红叶的。
往事历历在目,几十年前的光景仿佛也只是一霎。人沉醉在红叶隆重浓烈的美中,时间似乎就不存在了,也许是被人遗忘了,也许时间也被这种美震撼住而忘记了流动。
小学时代的校园临着广袤的庄稼地,秋收之后的原野显得十分萧瑟荒凉,但这也是短暂的落寞,像听戏时舞台的开场,徐徐的幕布升起,精彩才会开启。庄稼地中间有一条两三米宽的路,我们从村庄出发,经过这条路,到达学校。可以说,我们那些孩子都是在这条路上得到美之启蒙的。
单说秋天吧,这条路的两旁很有秩序地种着两排枫树,当庄稼归仓,眼见着西风一天比一天凉,枫树的叶片像商量好的似的,某一天,唰地变成了一朵朵飞舞的红蝴蝶。风一吹,这些蝴蝶立即就有了灵魂,像精灵一样翩翩起舞,有的跳出了枝头,在空中很投入地舞着。我们背着书包走在路上,感觉像是走在电视剧里的镜头里,心底就隐隐升起一种骄傲感。后来常想起这一幕,那莫名的骄傲感其实是一种对美的本能反应。
这时,路上常会见到几个撑起画架的年轻人在画我们这条路,画我们的枫树。他们都在城里的师范学校学画画,其中有一个年轻人是我的小表叔。
“仿佛这就是它们这些叶子一生最美的事业。可惜,红叶们不知道这种美的危险性,或者它们压根就知道一旦离了枝头就会萎落的现实,但照旧以飞蛾扑火的执著完成这桩美的事业。”小表叔望着飞舞的红叶幽幽地说。
“你这是悲观主义的看法,红叶落到地上,堆叠成华美的毯子,它们不是萎落,是另一番温暖的成就。”一个年轻人对表叔说。我跑过去看他的画布,别人都画枫树,唯有他画的是满地的落叶。
两个人争执了几句,开玩笑似地让我给他们作评判。那时,我还不理解小表叔他们的话,但他们所表达的就是我眼前看到的,觉得各有各的道理。
我们校园里也有两棵枫树,就在我们教室的外边。有一堂课,语文老师给我们讲课文,有几个学生不看讲台上的老师,也不看桌上的课本,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红枫树看。一向严厉的老师,竟善解人意起来,不但不批评,还把课堂搬到了外边的枫树下。
我们一个个搬着板凳欢天喜地围坐在枫树下,热爱诗词的老师给我们讲了两个小时的关于红叶的诗词故事,讲到了人人皆知的杜牧的那首《山行》,杨万里的《秋山》,还有司空曙的“黄花寒后难逢蝶,红叶晴来忽有蝉”,白居易的“林间暖酒烧红叶,石上题诗扫绿苔”,马致远的“爱秋来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
我们都喜欢杨万里的《秋山》:“乌臼平生老染工,错将铁皂作猩红。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松掩醉容。”平日里红枫在我们眼中是一种气势壮烈的美,没想到还有如此调皮可爱的一面,倒是很契合少年人的青春跳脱。
可白居易的“林间暖酒烧红叶”和马致远的“煮酒烧红叶”,却让我们心里有些难过,这么美的红叶如何能当柴禾烧呢?
不久后的一天傍晚,我们从学校回来时经过庄稼地那条种着枫树的路,见吴奶奶正拿着耙子把红叶搂到一堆,旁边有一个筐子已装了半筐。我们立即明白了,吴奶奶这是要将红叶当柴禾烧,一时间焦急得不行。后来我们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跑到人家地头的杨树下,每个人用衣服包了一包杨树叶,去和吴奶奶换筐子里的红叶。
这件事,后来被大人们当成了笑话讲来讲去,不过从那时起,再也没有人把红叶当柴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