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快到年底时,霖哥总会雷打不动给我发送一首朴树的《那些花儿》。这是一首悲伤的歌曲,充满着离愁,并不适合辞旧迎新。可它在我心中,一如李谷一老师的《难忘今宵》,当熟悉的旋律响起,这个年便会完整。
我已经10多年没有见过霖哥了。少年时,我们天天在一起打斗嬉闹,从不觉得什么稀奇,时光荏苒,回头方知相聚难。
小时候父母南下做生意,留我一个人由保姆带着,保姆欺我年幼,经常跑去打麻将不做饭。我便经常被霖哥的父母叫到他家吃饭,加上我们从幼儿园开始便是同班同学,两人形影不离。但因两人成绩都名列前茅,老师便也并不说什么。
父母不管,老师放任,加上农村孩子本来就散养,只要不上课,我和霖哥的相处时光可谓丰富多彩。尤其是中午时分,那时没有父母接送和校车的说法,都是自己搞定。我们经常是赶回家匆匆扒拉两口饭,便往外奔。原是应该回学校午休,但怎么可能?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随便一面斜斜的田埂,都可以是我们快乐的源泉。斜田埂上全是抓力不足的黄泥沙,直接站是站不住的。可假如一人在斜田埂上,一人在上面的平地,两个人手牵手,身体往反方向侧倒成个V形,田埂上的人如同土地庙里的香一样斜插着,然后同时迅速奔跑,就可以人不落地了。我们边跑边肆意张狂地大声高喊:“人,是什么样的人?飞檐走壁的人。”
有时我们会跑去学校旁边的小河,上游的水特别深,很多孩子跳进去游泳解暑。可我不会游泳,霖哥便带着我跑去下游的桥墩下,我坐在石头上,石头一直在桥墩下,坐上是凉的,吹在身上的风也带着凉意,可脚下踩的水是从上游一路流过来的,被夏日正午的太阳一直晒着,竟是暖暖的,像在沐足一样,特别舒服。霖哥从旁边的莲塘摘来一片荷叶掬上水给我捧着,他跳下河去摸鱼。竟像有魔法一样,半寸来长的小鱼,他一会儿就能抓上好几条放在荷叶里,直到我大喊装不下了他才停下,和我一同坐在石头上闲聊逗鱼。我低头看看鱼,鱼儿们依旧欢快地游着,鱼尾簁簁。我抬头看看他,一张清癯俊秀的脸孔,潺潺河水边那江南少年干净白皙仿若天上云,漫长夏季的烈日都不曾将他晒黑。
有时我们会跑远点去山上摘野板栗,即便霖哥和我爬树都是一绝,板栗依旧是不好摘的,因为它们浑身长满了刺,我们也不可能带专业采摘工具。所以只能爬近以后,不停地摇动枝丫,那种熟透了的板栗经不起顽童的折腾,纷纷掉下。只要一有掉下的,我们便从树上滑下,拿起石头一下一下砸着板栗壳,直到它外面的硬刺被锤得发蔫,板栗壳裂开,板栗子掉出为止。
所有活动里面我最喜欢的,莫过于桃子成熟的季节,霖哥带着我去摘桃吃。准确说来,是“偷”。因为桃树和板栗不一样,并非无主之木,而是周边农户们种的,只不过都是些熟人,即便撞见了也是一边嘴里念叨着,“细崽哩又来偷桃啊,学不好好上,看我不告诉你们老师,罚你们留学堂”,一边却总是把树上最大的桃儿摘下塞我们兜里。
可他们养的狗就没这么好说话,我们一去,只要大人不在没人喝止,它便冲着我们跑来,时而龇牙咧嘴,时而汪汪大叫。别以为我们会被吓到,霖哥带着我飞快爬上树,我们摘了桃,随便找根粗壮的树枝坐下,吊着两只脚在空中晃荡。手里的桃上全是细绒毛,我们可不管那么多,扯来衣角把那桃旋上几圈就当洗过了,大口大口吃了起来。那狗便在树下干瞪眼,我们一边吃桃一边逗狗,好不快活。时间差不多的时候,霖哥便往远处扔一桃核,那傻狗便会一个箭步冲过去,我们趁着这个空档,赶紧溜下树,朝着自行车奔去,霖哥一把抓起自行车迅速开始蹬,我也麻溜跳上后座。
那狗回过头便来追我们,霖哥铆足了劲不停地蹬,瘦弱的身板竟像有无穷的能量,一辆自行车被他蹬得耳边风声呼呼。我坐在后座扭过头,冲着那狗做鬼脸,一边发出预警,快,三米,快快,五米……
所幸,狗并不会一路追来,只要出了它锁定的地盘,它便会认为驱逐了入侵者,停战折回。
我们,逃之夭夭。
那样的时光里,一路洒满的都是少年明媚的笑,得意狡黠的,清朗温润的,和煦诚挚的。
这些笑声伴着朴树的歌声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朴树的声音温暖平和。诉说着漫长岁月的一些细枝末节。
你可能以为我要和你讲述一个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可惜,并不是。它甚至构不成一个故事,只是我的一点只言片语。
我们一起嬉闹着,长大着,然后,考上不同城市的大学,选择了不同城市工作。没有争执,没有矛盾,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有些离别,没有梁祝痛彻心扉的惨烈,也没有泰坦里克号的轰轰烈烈,它悄无声息,毫无预警。离别来的时候,你甚至不知道会如此漫长,你以为一如往常,只是一声平常地再见,次日早起,和你说再见的人已经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在你家门口等你一起上学。
可并没有,此后经年,千万山水,万千琐事,不复相见。
我回头遥想那个少年,白衣黑裤,他身后那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衬得他一脸的笑更显清朗无暇。
这笑容,在斑驳的树枝里,在流淌的春水上,跨越八千里路云和月,一直和我相伴。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朴树的歌依旧在心中流荡,一如年少时的记忆,虽然远去,却从不曾忘却过。
我亲爱的朋友,你是把那片笑声寄在这歌里给我了吧。我也把所有可以想到的最诚挚的祝福,通过这歌声寄给你。
遥祝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