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生在漠阳江畔,村子近城近圩,能干的外公和舅舅一直在漠阳市场做食品生意。母亲受家里人的影响,对饮食特别讲究。嫁入山里,母亲每天在田地里忙活,而逢年过节,她都要给一家人做拿手的美食。
临近中秋,烟火在家家户户的瓦房烟囱快活地升腾。我们家除了做乡下人普遍都做的叶贴,还做那时村里人认为“高贵”的月饼。
秋天是收获的时节。此时的芝麻已成熟,收下来的芝麻正好可以做月饼馅。母亲化身食品厂的月饼师傅,忙碌开来。首先调馅料,然后准备水面团,再备好油面团。把水面团擀成长方形的大薄片,铺上油面团,再对折起来,擀成薄饼面对折擀薄,卷起,切成小面剂,取一个面剂擀成薄饼,放上馅料,像包包子一样包起来,放入月饼模具,压一压,扣一下模具。母亲做的月饼多,没有刻意称斤量两,按比例调配,步骤熟练,熟能生巧。一番辛苦下来,一个个月饼出现在我们面前。
从院子里瓜架上摘下金澄澄的南瓜,拿出存下来的紫薯,母亲又做起紫薯豆沙月饼和南瓜月饼。将紫薯或南瓜切块蒸熟,取出来加入白糖,用勺子按压成泥,迫不及待地尝一口,那柔软醇香的甜甜味道把我们醉倒了。把适量红豆沙分成均匀小块,再团成小圆球备用。用蜂蜜、花生油和小苏打搅拌均匀,倒入面粉和成柔软的紫薯或南瓜面团,取一份小面团,推开成小圆饼片,加入红豆沙馅收紧,放进月饼模具按压,再倒过来向木桌拍一下。“啪”“啪”,打月饼声此起彼伏。
摆放做好的月饼要在下面放一张圆形油纸。母亲用柴火灶蒸月饼,先把大锅内的水用大火烧开,中火蒸十分钟,一个个好看的乡下纯正月饼出来了。饼味香气四溢,从屋里飘出来。村里人望着我家的烟囱,说:“阿莲今年又做月饼啰!”最后蒸的“七星伴月”是我们兄弟姐妹心心念念的大月饼。四人寸步不离地守在柴火灶旁,生怕离开半步大月饼,母亲就会做不出来似的。“再等等,还热着,等一会儿凉下来就可以吃了。”母亲叮嘱我们。
母亲又拿出在食品公司当师傅的三姨婆送的月饼纸袋和月饼盒。我们把手洗干净,装好月饼,送给亲友。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和我家交情深厚的几户邻居,收到我们送的月饼,品尝下来软糯香甜还弹牙,脸上笑开了花。外公外婆和舅舅舅母收到月饼,送回来的礼品比我们送去的多得多:月饼、水果、糖果腊肠、海鲜,还有红包和秋衣冬衣。我们回到家,对母亲笑道:“一盒月饼换一大箩好东西,妈做的月饼真了不起!”
中秋夜,一家人坐在门前的秋果树下赏月。父亲难得回来一次,我们特别珍惜那个美妙的夜晚。父亲指着天上的大玉盘说:“每年的中秋夜,月亮上会出现一棵美丽的丹桂树。树上长了很多叶子。月亮爬到中天的时候,就会有叶子从树上掉下来。如果哪个人幸运地捡到了,把叶子放到米缸里,就会有满缸的米;把叶子放到装月饼的竹箩里,就有满箩的月饼。”小时候的我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心想,要能捡到丹桂叶那该多好啊。
正当想入非非时,母亲已摆好拜月亮的供品,有好看的“七星伴月”,还有苹果、橘子、柚子。母亲虔诚地上香,出神地望着崆峒山上空皎洁的圆月,念念有词。天上的月亮圆圆的,眼前的月饼圆圆的。一眨眼工夫,我们就把母亲分开的大月饼吃完了。大家静静地坐在竹椅上等天上的丹桂叶掉下来,月光照在我们的脸上,一闪一闪的。父亲和母亲聊开了,父亲向母亲说他在外的工作,母亲向父亲说家里的庄稼情况和子女在校的表现。说着说着,只见孩子们坐的四张竹椅早已空了出来。大家绕着树捉迷藏,调皮的大哥悄悄地爬上树,摘下几张秋果叶,往我们的头上扔。叶子在空中飘飘摇摇,我们追着树叶大声喊:“月亮上掉下了丹桂叶……”
后来,我在镇上念初中再到阳江念师范,年年中秋年年月,望月思乡,乡愁如潮水般涌来:没有捡到月亮上掉下的丹桂叶,我搂住母亲的味道入梦去。再后来,我们兄弟姐妹四个都参加工作了,结婚生娃有了各自的家庭。每年秋分前后,母亲照常做出属于这个时节的美食。月饼、叶贴、豆糠糍、酒杯印,月饼依旧是主角。细看母亲的月饼图案,用的是老式月饼模具,比叶贴印深,做出的饼厚点,它们是母亲出嫁时的嫁妆。木质的传统雕刻,古朴典雅、图案丰富,印图刻着梅兰竹菊、福禄寿喜、鸟兽虫鱼,印的形状除了满月形,还有花草、树叶、爱心形。我最喜欢的是大月饼的图案,那是工匠一笔一画雕刻出的丹桂树。拿出老式月饼模具,一个个洗好晒干,母亲又做起了中秋月饼。月饼不再是稀罕物,但中秋正值换季,天气干燥,母亲做的月饼是绿色食品,吃了不上火。儿子笑哈哈地说:“外婆做的月饼,我敞开肚皮吃。”看见外孙津津有味地吃月饼,母亲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日子过得平淡。一直守在农村老家的母亲,每到秋天都会给儿孙送上这份香甜。每逢中秋,大家相约回到老家,陪伴母亲一边品尝美食,一边观看中秋电视节目,小楼和院子其乐融融。再看村东头,月上崆峒,清辉满人间。烟花划过夜空,如秋日里绽放的金丝菊。
“中秋来了,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呢。”母亲的话语依然萦绕耳畔,把秋天的月亮画成一个漂亮的圆满符号。
又是一度中秋,我想起了那些年的节日味道,怀念已故四年的母亲。她留下的香甜永远在我的梦里生长。
阿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