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基本上是岳父岳母驮大的。那时,妻跟我一起摸爬滚打,起早摸黑,忙得轱辘轮转,每晚到家几乎是刚触着床沿便睡着了。这样,小孩肯定被搁置起来了,岳父岳母听说了,立马放下手中的忙活,不远百里不辞劳苦地摸上了城来,二话没说便把俩孩子接了回硇洲岛。
从城区到硇洲岛,相距百余华里,也不算太远,可是如果真的来去一趟,却也十分疲惫。道路九曲十八弯,至于东南码头,还要横渡如一汪湛蓝宽带的硇洲湾。要渡过它,务必坐船。渡船分为两种:一是搭乘海上巴士——客船,但要花约30分钟时间;二是可以坐轮渡,差不多要一个钟的时间。上岸了,还要搭乘硇洲风采的“三脚猫”(改装的电动房车)。又经过一番的七折八拐,才到达岳父岳母的家——存亮村。虽然累了个呛,但也觉得颇值,因为“存亮邨”是闻名硇洲海岛内外的渔家乐,自从开拓了渔家乐,节假日的游人便来往如鲫。
妻生来晕船晕车,所以每次回家,都要翻江倒海,几乎把肠胃全抖倾了出来。更有,还没动身,只要一想到要搭乘舟车,便立马作呕了,且返城后还得躺床几天才恢复,所以妻回一次便惊一次。可是即使这样,妻还是很喜乐。这,一是探看二老,二是探看孩子。父母和孩子就是她生命的全部,所以,不管多遭折,只要一有空,妻便往硇洲岛的娘家冲。
孩子被二老养得生龙活虎,这主要赖于硇洲岛丰富的食材。硇洲岛虽然偏僻,可那是个鱼米之乡。把孩子寄养在那里,是等同于富养了。因此,妻与我始终对二老是深怀感恩之情的。
上学了,俩孩子才不舍地离开了慈爱的外公外婆,离开了养育他俩成长的第二故土——硇洲岛。眨眼间,俩孩子已从本市的中小学校,读到了省内外的高等学府,渐渐地长大成人了。可是,不管在哪里就读,每当寒暑假一回到家,他们便马不停蹄地往硇洲岛疾赶,去探望日渐蹒跚的外公外婆。
毕业后找到了职位,首次领到薪水时,俩孩子第一想到的是驮大了他们的外公外婆。买衣买吃买礼物,就差天上的明月没给摘下来。
然而,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正当孩子们商量着好好地孝敬外公外婆的时候,岳父退休的第二个年头,却一声不吭地走了。走得那么突然,事先竟一点征兆也没有。大家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特别是俩孩子。有好一阵子,俩孩子都沉浸在悲苦中,不能释怀。
外公走了,撇下了孤苦伶仃的外婆,俩孩子更加寝食难安了。开始,姐弟俩想着把外婆接到城里来轮流照顾。可是,外婆故土情深,舍不得离开海岛半步,还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最后姐弟俩决定,加倍探看外婆的频率。
三年疫情是一道沟壑,把亲情阻隔。疫情开始前,就收到岳母瘫痪躺床的病情。可是疫情期间,“居家不出屋”,虽然我们也心急火燎,可是没有办法呀!所以,照顾岳母的重担只能落在了舅子妗子的身上。舅妗俩也算是做到了鞍前马后地悉心呵护、任劳任怨地料理了。但是,正如俗话说的,久病床前无孝子。虽然那样尽心尽力,有时还是有点怨言。身体的辛苦还可以忍受,可是心理的劳累无法抵受。最难抵的是岳母的念叨。岳母每天都唠叨个不停——念叨的,都是我的俩孩子。这让舅妗很懊恼,也让妻与我很难堪。我们只好找了一箩筐的好话来安慰舅妗,设法浇灭他们心中堆积多时的块垒。
路遥兼海峡的阻隔,使得妻与我无可奈何,我们都想变成飞鸟飞越横隔的硇洲海峡,但是我们始终变成不了飞鸟,所以只好望海兴叹。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给舅妗打电话,及时了解岳母的病情,沟通妻弟的感情。每天从微曦初露到夜纱尽撒,似乎不把电话打爆决不罢休的样子。可是,这样掌握岳母的病情,总像盲人摸象,更像农人隔山买牛。
终于等到三年漫长的疫情结束,我们一家三代,几乎倾巢而出,立马飞过海去。可喜的是,岳母已然能够端坐起来了。有时候被人搀扶着,还可以移动几步了。
那是一个临近立冬的日子,天阴沉沉的,那天适逢平流汛期,因此码头的水位很低。乘坐在装满汽车的轮渡上,眼睛自然地扫着蔚蓝的海水,大海波澜不惊,鸥群时掠时栖,时贴水翔翼。
无心阅海,无心听涛,我油然想起了那则《渡海》童话:那个航海苦渡者,为了尽快顺利地泅渡,竟然想到了用香蕉诱惑乌龟的绝招,最后如期骑龟泅渡。他用的绝招是,以一枝系着绳索的木棒高悬在乌龟顶上——木棒的另端,系着黄橙橙的香蕉。乌龟要吃到香蕉,必须努力抬起头泅渡。每次抬头,乌龟便自然地挪了位。泅海人不间断地用香蕉诱惑乌龟,使自己顺利地完成了泅渡。那天的轮渡就是那则童话里活生生的乌龟,它慢吞吞地驮着我们渡过硇洲海峡。
“爷爷,怎么海上也能种树呢?”好奇的小孙女忽然问道,好像发现了新大陆那么振奋。
“那不是植种的树木,而是渔民们插在浅水湾、用以养贝的树干。有时候也用来固定网结——辅助捕鱼,那是渔民发明的一种捕鱼方法。”我解释道。
在孙女的启迪下,我才关注起轮渡两侧浅水沟床的风景来。只见,轮渡两侧整齐地、鳞次栉比地“植”满了木桩,每枝木桩只露头一米、半米,而且围成长方或正方的网状。杆头,都清一色悬挂了兜兜贻贝(俗称青口螺)等螺种。也有高杆头,上面还挂着网具——那是用来网鱼的,俗称“笼”。
船渐渐地靠上了硇洲码头。登了岸,我惊讶起来,沿着岛内的公路,崭新的楼房如雨后春笋,鳞次栉比地排满了公路两侧。几年不来,海岛变化之大,令我不敢相信。“久有凌云志,重上硇洲岛。百里来寻故地,旧貌变新颜。”我把《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套在硇洲岛上。
约二十分钟,车子开到了硇洲岛的第一家渔家乐——存亮邨。只见,水门丁巷道,笔直宽敞;灯光篮球场,平坦宽阔;街芯公园,就地取材,朴素别致。最耀眼的是,如虬龙蜿蜒的海角,伸入海水半里,跟霞山观海长廊那里伸进大海里的观景栈桥无二。公园边,大路旁,都装上了金碧辉煌的霓虹灯饰。入夜,在金光闪烁的灯光照射下,存亮村大放异彩。
半夜,我租住在耸立海边的楼山之一的“海岸日记”旅馆。听着夜海轰隆隆的惊涛骇浪声响以及远处的艨艟过往的鸣响,心潮澎湃,久久不能自已,因为从存亮村的渔家乐——第三产业的崛起,我似乎已经看到了硇洲岛重振经济雄风的光辉明天。此情此景,我油然想起了张继的《枫桥夜泊》:“夜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么美丽这么生态天然的海岛,难怪我的俩小孩如此之爱,天天喜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