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我们忙忙碌碌,不觉时光飞逝。许多朋友亲人,初相见明眸皓齿青丝纷披,再相逢老眼昏花两鬓斑白。
“十一”休假回老家,我走亲访友的“关键词”是拜访老朋友。我先是与登国、大庆、清飞等初中同学约聚。他们都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上初中时,我跟大多数农村同学一样,在学校住宿。体弱多病的母亲独力支撑家庭,我每个星期只能勉强带五斤粮食到学校搭伙。早、中、晚餐按照“二三三”标准报饭——早上二两,中午和晚上各三两饭。
那时候正值长身体时期,觉得二三两饭不够吃。有天上午,第三节课下课,我实在饿得难受,跑到学校后门口小摊前,咬牙掏出两分钱,买了一根“泡麻杆”充饥。“泡麻杆”,有些地方称为米花筒或者米花棒,形状像钢管,指头粗细、七八寸长。
登国、大庆、清飞等同学没少接济我。登国往我衣兜塞几角钱,给我一个馒头或是两根油条,我都是来者不拒。这对我犹如雪中送炭。
中考前一周,登国又给我两元钱,让我在食堂买菜。那时,鸡蛋五分钱一个,学生食堂青菜五分钱一份,萝卜片炒肉一角五分钱一份。
中考三天,我破天荒在食堂买了热菜。胃囊舒服了,精神百倍,考场发挥如有神助,最终实现“跳农门”梦想。我上了师范,登国上了农校。参加工作十多年后,登国和他妻子专门去过我家一次,后来我南下深圳谋生。此后,我与登国通过两次电话,一直未能再见面。
我参加工作第二年,家里稻田因为旱灾绝收。我每月工资只有六十多元,妹妹正上高中。母亲力气单薄,种田大多靠舅舅帮忙。妹妹和母亲吃饭全靠这“当家田”。我去大庆那里,向他讲了我们家情况。他二话没说,顺手掏出八十多元钱递给我:“拿去救急,不用还了!”
往事历历,我们都已迈向初老。登国的女儿已经成家,仍在攻读博士学位。大庆的儿子也已参加工作两年。我女儿今年硕士研究生毕业,通过校园招聘找到一份心仪的工作。登国和大庆都是单位负责人。我二十年前外出谋生,日久他乡成故乡。
快到聚会地点时,微信响了一声,登国发来大庆到场照片——大庆穿着深蓝色裤子、天蓝色衬衣,头发剃得很短,未见一丝霜色,笑得嘴都合不拢。我迅即回话:“风采依旧!”五分钟后,我抵达聚会地点。登国稍微胖了一点儿,头发明显稀疏。我们紧紧握手,彼此没有距离,仿佛又回到同学少年。我和登国已有二十多年未见面,与大庆也有七八年未见。
七八年前我回老家,大庆随我一起去看望了我母亲。上学读书期间,大庆最后一次去我们家已经过去三十多年,当大庆出现在我母亲面前时,老人家立马叫出他的名字,让大庆和我都百感交集。
当年,清飞住在镇中心区,俗称“街上的娃子”,从出生起就吃商品粮。清飞向他母亲讲述我的家境与学习情况,他母亲时不时让他给我带几个肉包子到学校。他们家的肉包子真香。有时,他母亲还要清飞带我去他们家吃饭。每次去他们家,饭桌上都有炒鸡蛋,还有香喷喷的猪肉。清飞母亲姓黄,我称呼她黄嬢嬢。黄嬢嬢不停地给我夹菜,直到我撑得再也吃不下。
到清飞家吃饭是我初中时代的幸福时光。那时候,平日里,农户饭桌上鸡蛋都少见,更别说猪肉了。我们家的鸡蛋都拿去换油盐,或是攒学费。
我决定趁老同学聚会时机,顺便登门看望一下黄嬢嬢。聚会地点离清飞家不远。我拎着水果和牛奶,赶到清飞所住小区时,他已在大门口等我。三十多年不见,我们都是一眼认出对方。青春容颜已改,面部轮廓依旧。推开门,看见黄嬢嬢坐在椅子上。我快步上前,坐到老人家对面,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喊道:“嬢嬢,我是涂启智,上初中时在你们家吃了好多饭!”黄嬢嬢看着我,似乎点了点头。看着黄嬢嬢迟钝的样子,回想从前她热情招呼我的场景,我突然无语凝噎。
清飞在兄弟姊妹中排行老五,他母亲已经九十多岁。黄嬢嬢神智清晰,听力明显减退。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毕竟时间过了那么久。
我起身告别时,黄嬢嬢轻言慢语说了句:“你咋这么过细!”过细是鄂西北方言,指细心、周到或客气。我弯腰凑近她耳畔,一字一顿道:“黄嬢嬢保重身体!”然后慢慢向门口走去。我没敢再回头,眼中已噙满泪水。
我这次回家,还见到从前的文友宇光。准确讲,宇光兄是我的文学启蒙老师之一。我对文学产生兴趣时,宇光兄已成绩斐然——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散文、小说等上百篇。他那时刚结婚,在县直中学教书。我在县城进修中文电大。我经常去他那里,宇光兄毫无保留地向我分享他的创作心得,让我受益匪浅。宇光兄教书数年后转行,进入行政机关工作,做到办公室主任。后来他再次辞退公职,与他人合伙成立律师事务所,当上专职律师。当宇光兄出现,我好一阵激动欣喜。尽管我们都不再年轻,然言行举止间,犹见当年风采气质。“虽三十年分别,归来仍是少年”。
还有成彬、文成、君成、世新等。当年,我们在同一所学校就读,他们比我高一届。后来,我们又有幸成为同事。意气风发、梦想激扬的年龄,我们一起郊游,一起打球,一起喝酒……就着西红柿炒鸡蛋,甚至是一盘花生米,从日薄西山喝到月上柳梢。一晃,我们都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天各一方。
老友相见,分外感怀。青山依旧在,沧桑上额头。世新一句话让大家频频点头——我们这个年龄,不再拼名利,不再拼成败,而是拼身体、拼健康、拼快乐……
我还看望了一位多年不见的姑姑,她是我父亲的堂妹——我上师范第一学期,四爷号召家门亲戚“众人拾柴”为我凑学费,姑姑给我拿了三元钱。那时,三元钱可以买两斤猪肉,农村许多人家一个月能吃一回猪肉就是幸福生活——姑姑和姑父挽留我吃晚饭,我以别处有约为由推托掉。
第二天,姑姑杀了两只正在下蛋的母鸡,收拾干净,骑着电单车送过来。姑姑说:“你能上门看我,我就很高兴,你还给我拿钱……”农村人纯朴厚道,从我姑姑身上可见一斑。
抽空拜访一些老朋友或亲戚,重温昔日友情亲情,回望过去,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从而不忘本,继续砥砺前行,让余生星河灿烂,温馨又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