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秧图
布谷声声,土生百谷,一幅卷轴在暮春的乡野徐徐展开。
插秧了,裸白的水田,波光粼粼,太阳的光谱炽热而明亮,几只鹭鸶在悠闲自得地寻觅水中的鱼虾,长长的细腿拉成一幅幅倒影。
男人洗脚上岸,一身泥浆的犁耙,被擦洗得干干净净。男人选一处高坎,打发一下疲惫的身躯,一缕呛人的烟雾中,远山苍翠,村庄朦胧。
插秧了,带土的秧苗,还带着湿漉漉的露水。女人从秧篮中取出秧块,那抛秧的姿态,就是人间最美的造型,星星点点的秧苗被抛撒在白花花的水田中,犹如天女散花。
“插秧喽!”男人吼了一嗓子,猛地吐出烧焦的烟蒂,又吐了口唾沫,第一个跳进水田,女人紧接着也跳下去,一前一后,两个人,躬着脊背,随着田埂的弧度,一行行青幽幽的秧苗,在水田中延伸成大地的诗行。男人实在经不住腰酸背痛的煎熬,立起身捶了捶后背,被女人一个秧块砸过去,“你个懒虫,看太阳偏西了。”“你个死婆子,看晚上怎么收拾你?”女人窃窃地笑起来,桃花色的脸上绽起一朵朵花蕾。
女人紧追不舍,男人被迫加快了速度,一丘白花花的水田,在橘红的暮色中披上了翠绿的衣裳。
村庄,村烟乍起,布谷鸣叫。一头牯牛,牧童横笛,“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芒种图
“芒种芒种,连收带种。”
芒种了,“杏子黄,麦上场。”阳雀子催,南风吹,黄梅雨跃跃欲试,季节风生水起,村庄不亦乐乎。
一场一场的南风,一丘一丘的山地、梯田,沉甸甸的油菜籽,满坡满垄的箩筐。午收的人倾巢出动,连枷的拍打声响彻乡野,饱满的油菜籽,从筛箩中呼啸而过,形成黑色的瀑布,男人笑了,女人笑了,村庄飘过一缕缕油香。
芒种了,日头一天比一天毒,一垧一垧的麦田,被梵高涂上大地的油彩,一把镰刀磨得光芒四射,“开镰啰!”
男人的调子悠长而浑厚,穿越村庄和山谷,千万把镰刀,齐刷刷割出五月的旋律,金黄的麦粒,闪烁着太阳的光芒,有人说,这是大地的色素;也有人说,这是太阳的卵子。抓一把麦粒,男人唱起黄梅歌,女人哼起雨水摇。
芒种了,绿油油的秧苗,在火热的南风中疯狂生长,清脆的拔节声不绝于耳。薅草人汗流浃背、一丝不苟,白色的草帽,像一朵游动的云,广阔的田野,天蓝地绿,白鹭翩跹。
芒种了,一树树黄杏,黄袍加身;一树树枇杷,香气袭人,馋嘴的孩子余香饶舌,幸福的日子山高水长。
芒种了,咕一碗黄梅酒,村庄,飘起丰收的歌谣;芒种了,走向季节深处,蟋蟀弹琴,荷叶田田,夏天的脚步铿锵,“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秋收图
十月,植物收拢了翅膀,庄稼吹起集结号,大地的版图开始着色,田野五彩斑斓。
收秋了,丰收的锣鼓响彻乡野。收秋了,村庄拨开清晨的烟岚。沉甸甸的稻穗,踩着风的节拍,跳起金色芭蕾;一望无际的玉米,扛着十万鼓槌,敲响大地的青铜;高粱酡红着脸,一不小心,点燃了内心的火焰;大豆的铃铛,摇得一天比一天响,田野上,脚步匆匆……
磨刀霍霍,一把刀收割熟稔的秋天;一把刀,属于辽阔的江山。
打谷场上,丰收的旋律不绝于耳,石磙的“吱呀”声,脱粒机巨大的轰鸣声,木风车呼呼的扬风声,汉子与婆娘“嘿嘿嘿”的打情骂俏声,孩子们追逐蜻蜓时甜蜜的笑声……
打谷场上,金灿灿的谷粒堆积如山,那是秋天的音符,是生命的母语,是村庄的血脉,是绵绵不绝的歌谣。
打谷场上,男人古铜色的脊背,闪烁着太阳的光芒,那是乡土的底色;女人黝黑的脸庞,一朵朵山茶花绽放,那是秋天的流行色。
十月,田野铺开大地的宣纸,一拨拨的人,笔墨伺候。
十月,村庄演绎传奇,爷爷鹤发童颜,长髯飘飘,头戴着草帽,手握镰刀,背依金色的田野——一幅秋天的油画,横空出世。
◎冬藏图
白霜初临,田野归于沉寂。
田鼠贼溜溜转动着眼睛,向黑咕隆咚的地穴搬运口粮;候鸟南飞,日夜兼行;留鸟一边在收割后的田野寻觅遗落的谷粒,一边在山林、草垛、树洞、瓦檐、岩壁、沼泽经营冬的归宿。
冬的大幕拉开,一场季节的马拉松漫长而生动。
晒干后的稻谷还带着秋的余温,金黄的色泽透出诱人的香味,每一粒粮食都是生命之源,粮食归仓,村庄吹响丰收的唢呐。
坚固的粮仓,是村庄赖以生存的守望,男人抹一把满是汗渍的脸,闸上最后一块仓板,“丰收”的红纸条,贴出红红火火的气象,一张幸福而憨厚的脸,光彩照人;女人擦了擦围裙,一碗白米饭,热气腾腾,乡土的日子,朴拙、悠闲、自在。
冬阳暖暖的,村庄跨越最后一道门槛。
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堆成巨大的圆锥形,高天厚土,一座堆仓,就是一个偌大的惊叹号;一座堆仓,就是村庄永恒的符号。
黑瓦白墙,红红的辣椒挂于檐口,从冬挂到春,从春挂到秋,村庄风风火火,一路风生水起。
阳光正好,打一眼地窖,一颗颗红薯在厚重的黄土中安身立命,一碗红薯粥,把男人喝得气壮山河;一颗烤红薯,把女人噎得山丹丹花开。
天地作证,一幅冬藏图,烟火缭绕,秀色可餐,乡土的况味尽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