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小年了,小枫还不回来。”
“回来,明天晚上到家,俺俩刚通过电话。”
“咱急,一到这几天,他比咱还急哩!”
这是海洋和占松站在大坑沿上的对话。
小枫是村里的鱼头,一群鱼友成立了养鱼小组。小组成员陆续到家,天天打电话问小枫啥时候能回来。
“这两天,咱比小枫他爹还想小枫哩。”占松幽默地说。
去年过完年,大坑里只有半坑水,每年不出正月,年轻人就陆陆续续走完了。几个鱼友一商量,半坑水也得放鱼。先放鱼,再收钱,如果碰上夏天雨水多,等过年回来就有鱼撒了。
于是一个电话打过去,鱼秧庄卖鱼苗的开着车就过来了。喜工和建民跟鱼苗老板讨价还价,放了一千块钱的黑背花鲢。老板说,这可是做“剁椒鱼头”的专用鱼,头大,背宽,肉质细腻鲜嫩。反正无论放啥鱼,都不赊账。
鱼苗钱是小枫垫的。
小枫说这钱就算了,别让老少爷们兑了,在外一场子酒喝得比这多。
“那不行,公家的大坑,你自己拿钱就没啥意思了。再说钱又不多,大家图个热闹有趣,就一起乐呵乐呵呗!”
“各家各户,兑钱分鱼,根据自愿。不愿意兑钱的不兑,到时候人家分鱼别眼红。兑钱的,分多分少也不能抱怨,谁也不知道老天爷是干旱还是跑塘。”
“反正干啥也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不扎本难求利,就是种庄稼,种上也不一定就稳收,可收不收也得种。”
“现在谁家也不缺那三十块五十块,只是看喜欢不喜欢。”
大家七嘴八舌一阵讨论,决定一份按五十元收。兑够了再还小枫,兑不够就算小枫多兑几份了,也无所谓。
为了防止有人偷鱼,经小组协商,派村里一个名叫看塘的人看管鱼塘。看塘配置了一个头灯,每天夜晚巡逻,到起塘的时候分给看塘两份鱼,外加小枫的一瓶好酒,算是看塘看管鱼塘的工钱。看塘乐呵呵地答应了。春夏秋冬,不论白天黑夜,不管晴天雨天,看塘都是兢兢业业、认真巡逻。
日月如梭,四季流转,转眼春节又快到了。由于夏天雨水多,大坑里的水满了。看塘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菱角,满坑都是。于是,菱角就成了天然的鱼食儿,鱼成群结队在菱角秧里觅食,有时候还三五成群地跑到水面撒个欢儿,弄出一圈圈涟漪。
冬天,人们发现,满坑的菱角秧子竟然不见了。鱼把菱角秧连同坚硬的菱角以及小螺丝、落叶、杂草等,统统吃到肚子里去了。
长着鱼鹰子眼的明哥,天天坐在坑沿上盯着水面看。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撒鱼能手。看着水面下游过来游过去的黑压压的鱼群,他知道今年大坑里是真有货。心想,别看我七十多岁了,等起塘的时候,我还真得撒几网过过瘾。
于是,全村兑鱼份的人家都盼着小枫赶紧回来起塘。
小年的晚上,小枫开着车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没进家就直接去了绿娃家。绿娃家是鱼小组基地,几个鱼友正在整理大拉网,鱼微群里已经开过电话会议,商谈好了明天起塘的大事。
农历廿四,吃过早饭,人们都聚集在大坑北头,大拉网从绿娃家里抬出来了。不会撒网的一家出一个壮劳力拉网,会撒网的先养精蓄锐,等拉几趟后好下水撒鱼。
拉网子下水了,长长的绳子被人们背在肩上,在大坑两边排成两行。一个挨一个身体一致向前倾,如同贝加尔湖畔的纤夫。有人竟然幽默地唱起了《纤夫的爱》。“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这一唱一和,引起大家一阵哄笑。大坑两边,拉网的抻着脖子拉网,拾鱼的拎着袋子跟着,看热闹的站在岸上看热闹,唱歌的扯着嗓子唱着跑调的歌,引来一阵阵笑声。人们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今天这个场景,把所有人都逗乐了。
小枫穿着水衣坐在木筏上,悠然自得。这是他一年里最期待、最享受的一天。他啥也不图,就是想图大家一起乐呵乐呵,放松放松倦了累了的心情。在外漂泊的日子总是想家,小时候的村庄就是梦中的桃花源,小枫常常想念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想念走了的爷爷、奶奶,想念那些在大坑里玩水的小伙伴,有的已经永远消失在村庄里。小枫有些伤感,目光茫然,叹了口气。唉!等六十岁就不再出去了,好好打理我的一亩三分地。如今,农村建设得这么好,在农村安安静静养老,比在城里强多了。菜园里种上不打药的蔬菜,再种上半亩西瓜。喂几头猪,养两只羊,再养点儿鸡、鸭、鹅。到时候,我还得让鸡上树,让鹅、鸭下水,叫它们天天在这大坑里玩耍,等天黑了回家下蛋……
小枫坐在木筏上正发呆,建民划过来,用竹竿捣一下他的木筏,他才回过神来。原来已经拉到南头,收了鱼又拉回来了。小枫赶紧把小木筏靠边。没想到,拉网子两个来回,竟然收获五六袋子鱼。
鱼被拉惊了,都钻进泥窝里不动弹,最后一网一条也没拉着,放空了。于是,绿娃隔坑喊话:“拉网子撤了,撒网下水,一斤以下的小鱼不能逮,撒住也得放了,所以只能用稀网,一个撒网跟着一个拾鱼的,撒到的统统交公。”
“绿娃,鱼头枫子还没退休,你咋接班了呢?你这是不是篡权了呀?”雪花开玩笑骂绿娃。绿娃弯腰从地上空抓一把,朝着雪花扔过去,嘴里同时嘟囔着,“叫你不说人话”。雪花吓得哇哇叫着急忙躲闪,人们大笑。
一会儿水面上就荡悠悠飘出几首小木筏、充气皮划艇,还有黑色的大轮胎内胎。撒网者穿着全身或半身的水衣,娴熟地把网投向水面。岸上的人们啧啧称赞着,对所有撒网者的撒网技术品头论足,大坑这一刻成了渔夫们的竞技场。突然,绿娃撒出去的网成了个大扁担。大嗓门的雪花说:“绿娃,你这一扁担下去,砸也得砸死一条七八斤的大鲤鱼。”话音未落,又引来一阵大笑。
傍晚,沸腾了一天的大坑在“不放塘”的吆喝声中安静下来。
要分鱼了。人们看着满满的七八袋子鱼,有人欢喜有人后悔。
统统过磅,计算机粗略估计后,每份按二十五斤。大的配上小的,有多少份就放多少堆。这情景让人想起大集体的时候菜园子里分黄瓜,不能挑不能拣,准备好袋子,喊着名字就去撮一堆。
听绿娃第一个喊小枫的名字,小凤就答应一声,走过去撮了一堆准备回家。突然,绿娃又喊了小凤的名字。小凤说,绿娃,你别记错了,收钱的时候走到我家门口说小枫没兑钱,这咋记两份呀?
绿娃笑了,说:“你还真相信,我就随口一说,你真掏出来五十块钱,我能不收吗?小枫见鱼比见他爹都亲,他能不兑钱?他还多兑两份给看塘了呢!他还兑一瓶几百块的好酒叫看塘看鱼塘了呢!”说完大家哄堂大笑。
“你个死绿娃,你说绕口令呢?快点喊,该谁了?”还没喊到名字的人嚷嚷着。
绿娃努力睁着他的一线眼,在记名单的本子上寻找着小凤下面的名字……
小凤又拾了一堆,心想这下可好了,几家没兑份的邻居也能尝尝大坑里的鱼了。
小凤把鱼带回家,看小枫已经换了干净衣服,拎着酒拿着手机往外走。
小枫说:“占松打几个电话了,田蕾做的地锅鸡肉面片,他几个都在那儿,我去了。”
“可别空着肚子喝,疯鱼头儿!”小凤揶揄道。
“知道嘞!宏伟、军旗、毛毛家都没兑份,一家送两条都尝尝哈。”小枫说着,骑上电动车不见了踪影。
“还要你安排。”小凤自言自语道。
小凤把鱼卸下来,想想还有谁家没兑份,趁着腥手就送过去了。邻居们客套着,小凤说:自己村大坑里的鱼,兑不兑份也得尝尝鲜。你们不会撒鱼,我家小枫爱撒鱼不爱吃鱼,就算帮帮忙吧,说完放下就走。
送完了,小凤突然想起最近的邻居琴,她一个人在外还没回来。凤扒拉扒拉数数池子里的鱼,默默点了点头,心想,等她回来就给她几条腌好的吧。
天黑了,小凤打开院子里的灯,拿出刮鳞神器,开始宰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