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在《自题金山画像》里写道:“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黄州是其宦游生涯的低潮,文学生涯的高峰。在乐天派眼中,日子再难,终究未到不堪回首的地步,终究会随大江东去,终究不改赤子心、少年狂。说到黄州,总绕不过那首《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词中有东坡、有酒,有“长恨此身非我有”的叹息,也有“江海寄余生”的释然。轻舟虽小,毕竟由我;江海之大,可寄余生。
词外还有叶梦得在《避暑录话》记载的故事。一大清早,当地疯传:苏东坡在朋友圈发表这首词之后,将官帽官服挂在江边,乘舟夜遁了!郡守徐君猷得知后,大吃一惊,他和苏公虽相友善,可身负看管之责,万一传言是真……赶忙前往一探究竟。结果痛饮到三更天又进不到门的大苏正在酣睡,被他嘲笑“鼻息已雷鸣”的家童可以回怼一句:彼此彼此嘛。神宗听闻后都觉得不可思议。
词作精妙,故事生动。我每次读到这则记录,心底总有一个疑问:到底是谁充当了传播筒,把“部分人可见”的内容变成了“所有人可见”,又是谁编造了东坡逃逸的传闻?
经历“乌台诗案”后,苏公的朋友圈发生了很大变动。他屏蔽或删掉一些人,一帮人也屏蔽或删掉他,而且听从弟弟的劝告,少写少说少发圈。算是一次友圈净化行动吧。然而,率性的苏子瞻遇事有感仍旧一吐为快,每有新作不胫而走。
苏轼“与数客饮江上”,场景是否很眼熟?接下来他似将吟诵“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或“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了。但这次他没作赋,而是吟词两阙,主客放声歌唱,醉后各分散。岂料次日一早,“苏轼逃遁”便登上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热搜榜。
这说明啥?“数客”之中有人做了“二传手”呀。那么与坡公往来密切、经常欢饮的都有谁?乘兴夜游的张怀民,家有狮吼的陈慥,相随二十年的马正卿,道士杨世昌,及潘郭古三位年轻后生。或许其中的谁见证了《临江仙》的诞生,没准儿手指一滑,转发至自己朋友圈或群组。初衷纯粹是分享精品,甘当自来水,引发热议能够预见,而后面的争议……该不该出乎意料呢?
若按词意,坡仙貌似是独自回家的,家人已经熟睡,老头儿进不了门,“倚杖听江声”的同时抒发慨叹。身边有听众且是个爱发动态的家伙吗?否则是谁多事传佳作?是风吗,可“夜阑风静”呀,是流动的江水吧,就像当初传扬《念奴娇·赤壁怀古》那样?我更关心的是,发完感慨的大苏是找好友借宿,还是靠门沉睡?
传诵文宗大作不算什么,究竟是谁捏造出“苏轼逃遁”的谎话,引起轩然大波?他可能一直在“坡圈”潜水,也可能是坡公密友的圈友。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此词是绝佳的素材,不利用多可惜,要么为了流量博出位,要么想陷害乐观顽强的苏轼。你看,半夜才新鲜出炉,天明便谣言四起,要说不是居心叵测,没有幕后团队推波助澜谁信?假设他真有夜逃之意,且忙着跑路呢,哪有填词的雅兴?
尽管黑粉嫌疑最大,也不排除是红粉反串。东坡的某位迷弟无中生有,根据词句编了个短剧,里面的人皆是按戏份出场的角色,为的是众星拱月。叶梦得?完全有可能嘛!
谜底兴许永难破解——这并不重要。誉加之身而不自满忘形,毁加之身而不自弃沉沦,这就是从宦海浮沉、世事艰险中磨炼出来的苏东坡,我们的苏东坡。
汤飞